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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七案-第七十九案 肠痈

曹颖甫Ctrl+D 收藏本站 Ctrl+F 查找本页内容

  第七十七案 肠痈其一

  (颖师医案)

  史惠甫先生(住上海城内方浜路七七五号三楼)。

  佐景按:史惠甫君前以病来诊,曰:我时患腹痛,药则少瘥,隔日辄发,医者以为疝气,常用理气之剂云云。余细诊之,乃肠痈也,即西医所称盲肠炎、腹膜炎之类是。当用药攻之,稍瘥,数日又发,案及处方如下。腹痛偏右,瘥而复发,便燥结,拟大黄牡丹汤。

  生川军(钱半) 玄明粉(三钱,冲) 桃仁(二钱) 丹皮(二钱) 败酱草(三钱) 生苡仁(四钱) 熟附块(一钱) 枳实炭(二钱) 大白芍(二钱) 佛手(钱半)

  此四月十八日方也,服三剂,所下甚多,腹痛大减。至二十五日,仅觉患处隐隐作痛矣。易医治之,与以疏泄厥气之剂,方为:

  软柴胡(钱半) 枳实炭(二钱) 大白芍(二钱) 青、陈皮(各钱半) 云苓(三钱) 香附(二钱) 金铃子(三钱) 炙乳、没(各八分) 小茴香(八分) 炙枸橘(三钱) 青橘叶(钱半) 路路通(三钱)

  服后一日,病无进退。二日,腹胀转剧,又来请诊。察之,向之腹偏右胀痛者,今则满腹左右皆胀矣。按之不甚有反抗力,经文中“腹皮急,按之濡”六字,确是形容尽致,不能更易。病者蹙颇相告曰:将如之何?余曰:无虑,前方尚可用。乃书曰:“肠痈旋瘥旋发,刻诊小腹四围作胀,按之濡,隐隐痛,大便不爽,再拟原法。”

  生川军(三钱) 粉丹皮(三钱) 冬瓜子(四钱) 芒硝(三钱,冲) 桃仁(三钱) 败酱草(三钱) 熟附块(钱半) 大白芍(四钱) 焦楂炭(三钱) 细青皮(钱半)

  此方午刻服下,下午无动静,至夜半方欲便,下秽物甚多。次日又来诊,曰:下后腹中略舒矣。余视之,病虽减其一二,殊不了了。曰:昨方虽合,尚嫌轻也。史君曰:然则如之何?曰:当请吾师用重方,君有胆量服之否?曰:愿听命。乃谒师,作初诊。

  初诊 肠痈屡经攻下,病根未拔。昨由姜君用大黄牡丹汤,腹胀略减。以证情论,仍宜攻下,仍用原法加减。

  生川军(五钱,后入) 冬瓜仁(一两) 桃仁(八十粒) 粉丹皮(一两) 当归(五钱) 芒硝(三钱,冲) 杜赤豆(四两,煎汤浓后入前药)

  佐景按:史君持本方至药铺配药,铺中人有难色。曰:安用若许剧药耶?史君曰:毋虑,此种药予已屡服之矣。铺中人曰:然则此郎中年几何矣?曰:七十余龄矣。曰:然,是诚有经验学问之医也。乃慨予药。据史君言,服后四小时即得便下,较向之服予方用大黄三钱,须逾十小时方得下者,爽快多矣。其夜所下最多,皆黑色臭秽之物。更衣频数,至不可数。而快下之后,腹痛大减,肿胀亦消,次日乃来二诊。

  二诊 昨用大黄牡丹汤,加当归、赤豆。所下黏腻赤色之物,非脓非血。此种恶浊久留肠中,必化为黑色之河泥状。服汤后,肠中有水下行,作漉漉声。盖此证肠中必有阻塞不通之处,故谓之痈。痈者,壅也。然则不开其壅,宁有济乎?病根未拔,仍宜前法减轻。

  生川军(三钱) 丹皮(五钱) 桃仁(五十粒) 当归(五钱) 冬瓜仁(一两) 赤芍(五钱) 芒硝(二钱,冲) 败酱草(五钱) 杜赤豆(四两,煎汤后入前药)

  佐景按:史君服此方凡二日,计二剂,夜间皆大下,甚至疲于奔波床第与便具之间。所下除河泥状污物外,更有白色之脓水。下此水时,每作剧痛。史君自曰:计吾三日夜所下之物,当已满一器有半。吾腹虽大,乃何来若许污物,斯亦奇矣!

  第三日史君服此原方,余亲访之于其私宅。史君曰:我昨未告老师以所下之物如河泥状,而老师立案,乃径曰:“必化为黑色之河泥。”噫,何其神也!余笑颔之。因忆某日有徐先生(先生亦当从师游)者尝来谒师,曰:“家慈以肠病弃养矣。时余以事远羁他方,未克侍侧。中医以药攻之不下。西医剖开肠之一角,见肠中所蓄,非为燥矢,乃尽属如河泥状之物。于是施术取去污物,病暂愈。乃不幸又二月余二弃养。”于此可见西医之治疗肠痈,虽见效于一时,而终不足侍,忽其本而务其末。倘死者有知,能不饮恨九泉乎?

  坐谈有顷,因询史君以得病之由。曰:“昔年患病,常不服药。家严[196]家严:谦辞,对别人称自己的父亲笃信仙佛,每以香灰令服,病因其在此乎?”但斯时史君所下者,已由黑色渐变为紫红之咖啡色矣。

  三诊 两进加味大黄牡丹汤,肠中宿垢渐稀。惟脐右斜下近少腹处,按之尚痛,则病根尚未尽去也。仍用前法,减硝黄以和之。

  粉丹皮(一两) 冬瓜子(一两) 生苡仁(一两) 桃仁泥(五钱) 败酱草(五钱) 京赤芍(六钱) 生甘草(二钱) 当归(五钱) 桔梗(三钱) 杜赤豆(四两,煎汤代水)

  佐景按:史君服此凡六剂,所下之物,渐由咖啡色转为绿色。而绿色之中更杂有如蚕沙之黑粒。少腹痛处较瘥,惟上行之筋反觉微微牵引不舒。六剂之后,停药二天,乃行四诊。

  四诊 肠痈近已就痊,惟每日晨起大便,患处尚觉胀满,恐系夙根未除。然下经多次,血分大亏,时时头晕,脉大,虚象也。当以补正主治,佐以利下焦水道。

  大川芎(一两) 全当归(五钱) 大熟地(四钱) 春砂仁(一钱) 赤、白芍(各三钱) 猪苓(三钱) 明天麻(四钱) 陈皮(三钱) 泽泻(二钱) 生白术(五钱) 冬葵子(五钱)

  佐景按:史君服此补正分利之剂后,前之大便时痛者,今已不痛矣。且其前色绿者,今亦转黄矣。惟七分黄之中,仍有三分绿耳。史君前有遗精宿恙,此时又发。或系本方分利药太重之故欤?惟遗后绝不疲劳,则亦无妨焉。

  瘥后,史君踵予道谢。曰:承先生等诊视,吾之疾已痊愈矣。溯我未遇先生之前,历访中外名医,祈祷远迩神祇,二年于兹,所费时间金钱,不可计数。顾又以此辞业,未获小效。苟早知先生,则二年之劫运岂非可免乎?虽然,今日若是,亦不幸中之万幸矣。

  史君又曰:我以老师之方,示我亲友,亲友无不咋舌。以剧药而用剧量,彼辈未之前睹也。余曰:剧药所以治剧病,方今举世滔滔,病家之讼医家者,日有所闻,故时流习为轻剂,驯至剧药无敢尝试,剧病无由以起,悲夫!

  佐景又按:惠甫曾大病三次,皆属于肠,本案所载乃第一次也。其后二次,亦由吾师生共愈之,悉详第二集中。嗣是惠甫识医药之保身,乃毅然弃业,从师习医。寒暑尚未三易,而惠甫已成医界通人矣。故我称惠甫或曰先生、或曰君、或曰师兄者,先后关系不同故也,兹姑悉仍其旧。

  第七十八案 肠痈其二

  (颖师医案)

  陆(左)。

  初诊 痛在脐右斜下一寸,西医所谓盲肠炎也。脉大而实,当下之,用仲景法。

  生军(五钱) 芒硝(三钱) 桃仁(五钱) 冬瓜仁(一两) 丹皮(一两)

  二诊 痛已略缓,右足拘急,不得屈伸,伸则牵腹中痛,宜芍药甘草汤。

  赤、白芍(各五钱) 生甘草(三钱) 炙乳没(各三钱)

  佐景按:俗所谓缩脚肠痈者,此也。吾师移《伤寒》之方,治《要略》之病,神乎技矣!

  三诊 右足已伸,腹中剧痛如故。仍宜大黄牡丹汤以下之。

  生川军(一两) 芒硝(七钱,冲) 桃仁(五钱) 冬瓜仁(一两) 丹皮(一两)

  拙巢注:愈。

  佐景按:本案陆(左)患足拘急,因获治而伸。有一杇者[197]杇(wū乌)者:泥瓦匠人足本得伸,因误治而致拘急,两者相映成趣,令人捧腹。杇者邹姓,性情滑稽,常喜据丹方小册,以自治己病。一日发热体痛无汗,意求汗出。闻友人言,糯稻根、瘪桃干可以治汗出不止。竟误会其意,取而服之,于是右足遂挛。其妻扶之,叩师门请诊,师睹其突梯之精神,不禁大笑。

  肠痈病证,变化多端。上述各案尚不足以尽其情。吾友蒋冠周君偶抱孩上下阶沿不慎,稍一惊跌,顷之心中剧痛,不可耐。次日痛处移于少腹右旁盲肠处。医以定痛丸止之,而不能治其病。其令正来嘱余诊。余适以感暑卧床,荐就吾师治。吾师予以大黄牡丹汤加减,二剂将愈。不知何故,忽又发剧痛如前,改就西医诊,用药外敷,约十余日,徐徐向愈。自后盲肠部分有一硬块如银元大,隐隐作痛,按之更显。蒋君以为病根犹在,虑其再发,意欲开刀,作一劳永逸之计。余力止之,用阳和膏、瑙砂膏加桂麝散等香窜之品,交换贴之,一月而消,此一例也。

  盛熙君尝患腹中隐痛,时瘥时剧者三年,余以四逆散愈之,竟不复发。一年后,某夕贲临,坦然曰:吾腹中不舒,请疏方。持脉未毕,腹痛大增,甚至呼号伛偻。列方未毕,痛竟不能耐,急呼汽车,由他友伴送之归。药为理中加味,疑其中寒也。药后,即大呕吐,继之以血,终夜反复,不获一寐。次日往诊,自谓腹中痛瘥,盲肠处转痛。余知其病情与上案蒋君仿佛,乃以轻剂大黄牡丹汤微下之。三日,踵余道谢,能久坐戏剧院,观赏电影矣,又此一例也。

  曹颖甫曰:肠痈一证,舍大黄牡丹汤以外,别无良法。《千金》肠痈汤虽与此方大略相似,而配合犹未尽善。但有时药虽对病,而治愈正未可必。尝治庄翔生次妻张氏,屡用本汤攻下,而腰间忽起流火,以至于死。考其原因,实由平日有鸦片瘾,戒烟后,不复吸烟,常用烧酒浸鸦片灰吞之,以至肠燥成痈。下后,鸦片灰毒内发,遂发流火,以至由肿而烂,终于不救,要不得归咎于方治之猛峻也。欧阳文忠述其先德曰:“求其生而不得,则死者与我皆无憾也。”吾愿同学诸君奉此言为圭臬。

  漆气毒

  王思中,字建甫,明吴江人,少攻医,精于切脉。海盐彭氏媳方婚而病,烦懑欲绝,诸医莫知所为。思中诊视,令尽去帷幔窗棂,并房中什器,密求蟹脐炙脆研入药中,服之顿痊。询其故,曰:此乃中漆气毒耳。

  纳药鼻中

  方炯,字用晦,明莆田人,精医术。尝有一僧暴死,口已噤矣。炯独以为可治,乃以管吹药纳鼻中,良久吐痰数升而愈。

  第七十九案 肠痈其三

  (颖师医案)

  周小姐(住小西门)。

  复发初诊大便不甚畅行,自以他药下之,痛而不行,仲师所谓非其治也。今拟用承气汤加桃仁主之。

  生川军(三钱,后入) 枳实(四钱) 川朴(二钱) 桃仁(四钱) 芒硝(二钱,冲)

  佐景按:周小姐先于本年五月间病肠痈,经吾师暨俞哲生师兄后先治愈,体健回校肄业。至十二月间,因运动过度,饮食不节,前之盲肠患处又见隐痛,大便不行。乃市某西药房所制之丸药服之,冀其缓下。孰知仅服二丸,便不得下,痛反增剧,不能耐,自悔孟浪。无已,仍请吾师赐方,即本案复发初诊方也。服后,便畅下,痛大除,惟有时按之还作小痛耳。越日,乃来二诊。

  二诊 昨经下后,旧时患处按之尚痛。脉弦而数,用《千金》肠痈汤以和之。

  粉丹皮(三钱) 丹参(三钱) 白芍(三钱) 生地黄(五钱) 生甘草(一钱) 败酱草(三钱) 茯苓(三钱) 生苡仁(八钱) 大麦冬(五钱) 桔梗(一钱) 柏子仁(一两) 佛手(二钱) 生姜(三片)

  佐景按:周女士来二诊时,余方恭侍师侧。师令余按脉,得弦细而数。察其面色,似未甚荣润。惟据述痛已大减,无任私慰。师令余拟方。余曰:《千金》肠痈汤差足以和之。承赐诺,即用焉。以其下经多次,故不加大黄。以其夜寐不安而性易躁怒,故加柏子仁。以其偶或气郁不舒,故加佛手。以其经欠调,故仍用丹参。药味既多,竟不似吾师之方矣,相与一笑。

  周女士服此二剂,大觉舒适,夜寐竟安。闻师将返江阴度岁,重来乞调理长方,余乃知之稔。

  本案似无多大特色,不足录,惟以其可以示复发及调理之一格,故附焉。虽然周女士初病之经过,极曲折侥幸之奇观,容续述之,以博一粲[198]粲(càn 灿):露齿笑。

  先是五月间,周女士病腹痛偏右,就诊于中医孙先生。孙先生与以理气定痛之剂,续治二月有余,不见效。改请西医王先生诊察究系何病,断谓盲肠炎。欲求根治,当用手术。病家不敢从命,乞施别法。西医乃用冰罩其患处,痛止,周女士得仍回校中攻读。

  未逾十日,病又作,倍剧于前。至是西医坚决主张用手术,且谓时不可失,后将无及。相与议定手术费银若干两,但须家长签字,即可实行。此时也适周女士之父因事在杭,接家报如此云云,急复电谓“待我返再议”。而女士之痛已不可忍,且拒按,右足不能伸,证情岌岌,不可终日。周母无主,惶急异常。会有戚祝先生至,曰:何不请中医治?周母曰:中医之方积叠成簿,惟其不能治,乃请教西医耳!曰:我有友人或能治此,曷请一试?于是俞哲生师兄应运而出。

  晚七时许,诊之,洒淅[199]洒淅:寒颤貌恶寒,口渴,脉弦滑而数,苔抽心而绛,边反白腻,急疏大黄牡丹汤加味,内用生大黄三钱。周母急令购药煎服,待其服已,俞师兄乃返寓。夜十一时,周先生忽作不速客访俞兄,惊问曰:生大黄竟可服至三钱耶?我昔延请之孙先生用药数十剂,仅末剂有蜜炙大黄五分。俞兄问服后病情,曰:腹加痛矣,将奈何?俞兄慰之。周先生曰:姑待我返舍看变化如何。倘不幸转剧,我必以电话相告。未越一小时,俞家之电话铃声果响。诸君试思之,俞君为一执业未久之医士,当时闻此叮叮之铃声,将生若何之心理?然而事出望外,但闻周父曰:病者得下,而足已伸矣。

  续诊三次,颇告顺手。并知服第一剂后,下如血筋等污物。服第二剂后,下瘀血。服第三剂后,下血水。服第四剂后,竟得黄色粪。其日适值病者经来,病情未免夹杂,当延老师诊治。视已,师曰:病根未除也!依然用下剂。晚六时服药,其夜病者竟作瞑眩。四肢厥逆,冷汗出,下经六七次。至天亮,痛休。自是方真入坦途,了却无限风波。至于瞑眩之夜,周父额汗奔波,叩师门以问计者,又当在智者意料之中也!

  本集编按既竟,余又诊得一盲肠炎病,即肠痈也。病者为友人陈君子良弟,名国桢,年十五,肄业城内一粟街尚文小学六年级,住大南门电话局后宝隆里六号。国桢攻读至勤,因家离校稍远,每饭已,辄匆匆赴校,日以为常。

  二月一日,子良邀余诊视,据述已经西医陈天枢先生详细诊察,指为盲肠炎。并曾注射退热剂之药,及用安福消肿膏,因病势急,似尚未见速效。大便四日未行,小便短赤,绝不欲食,常屈足而卧。每作痛,辄不耐云云。余以手按其患处,适在所谓“马克孛内氏之压痛点”[200]马克孛内氏之压痛点:即麦氏压痛点,即自脐至右腹角高骨引一直线,此线与右直腹肌边线相交之点是,亦即近前线之中点。自起病至今,已四日矣。家人见病不退,且知按诸西医法,当用手术,方得根治,但恐发生危险,故未敢冒昧尝试。当时余初诊方,用生川军二钱,粉丹皮二钱,桃仁泥四钱,玄明粉钱半(分冲),京赤芍三钱,败酱草钱半,生苡仁一两,香谷芽三钱。

  二日复诊,知一日服药之后,得下三次,悉属秽浊不堪之物。腹痛随减,按之亦不甚痛,又能进粥,大佳。方用生川军钱半,粉丹皮三钱,桃仁泥二钱,冬瓜子四钱,玄明粉一钱,柏子仁四钱,赤茯苓三钱,生苡仁一两,光杏仁三钱,生甘草钱半。

  三日三诊,知二日夜中亦下,腹中甚适,言语渐有力,舌苔渐清净,小便之色渐淡。予粉丹皮四钱,败酱草二钱,桃仁泥二钱,冬瓜仁四钱,生苡仁一两,柏子仁五钱,火麻仁四钱,光杏仁三钱,赤茯苓三钱,紫丹参二钱,香谷芽三钱,生甘草二钱。

  四日四诊,知三日夜中,大便较难而痛,苔腻脉弦。料其内热未除,急予制川军钱半,粉丹皮二钱,桃仁泥钱半,冬瓜子四钱,玄明粉一钱二分,生苡仁一两,京赤芍三钱,藿香钱半,佩兰钱半,生甘草钱半,灯心三札。

  五日五诊,量得体温三十八度一,脉搏八十二至,舌苔前部较清,后部仍腻,盲肠部得按依然作痛,每夜必自痛剧,甚至呼喊。药用生大黄二钱,牡丹皮三钱,桃仁三钱,芒硝二钱,枳实钱半,厚朴三分,当归尾钱半,京赤芍三钱,生苡仁一两,炙乳、没各一钱。

  六日六诊,病家疑惧。子良谓:大便日日得下,痛苦依然未除,如何堪长用攻药,得毋坏其肠?伯母尤焦虑,因所有子女凡十人,以小恙而折者凡五,皆得病辄延医,延医则不治。此番愁眉,自在意中。独老伯庆斋先生供职于枫林桥市政府地政局,是日特告假商诊,拜聆之下,知为识者。老伯意加重攻下之品,一面请西医施止痛针,余难加可否。量其身热升作三十八度七(时当下午三时),计其脉搏得九十至,精神较昨困顿,脉亦无力,舌苔又呈膩象,并见咳嗽不爽,不思纳谷。虽痛之次数较稀,综察全证,殊难乐观。

  欲向吾师请教,而吾师适已返江阴度旧岁。欲荐他医以自代,病家又慰留勿许。默思责任之重大,证情之棘手,无异于孤军苦战,草木皆兵。阅者试设身处地,为余着想,居此险境,将何所施其技?殊不知当此进退维谷、疑难莫决之际,正医者练胆煅心之时。炼何胆?炼大胆也。煅何心?煅细心也。

  余乃整襟危坐,凝神沉思。夫病为盲肠炎的证,药属盲肠炎主方,投之未得捷效者,以其蚓突中当有污物未出,即吾师所谓病根未拔也。每作阵痛者,即蚓突力拔病根时也。精神反疲,体温反高(下午三四时许本较高),脉搏反数者,以病既延久,正气随虚也。然则急起直追,何容踯躇?因将原方去枳实,加生黄芪钱半,生甘草钱半,杏仁三钱,藿香二钱,改厚朴作五分。

  七日七诊,病情竟急转直下,身热退至三十七度六,脉搏减至七十六至。苔大化,纳突佳。余惊问其故,据述六日晚服药后,上半夜呼痛特甚,倍于畴昔。惟子夜后即泰然睡去,绝不呼痛。天亮醒来,其粪色作淡黄色,异于前此之污色、黑色、老黄色。且其粪能沉器底,不似前之但浮矣。小便亦较清长。因予生大黄一钱,牡丹皮三钱,生苡仁八钱,冬瓜子五钱,柏子仁三钱,光杏仁二钱,生黄芪二钱,当归尾钱半,炙乳、没各八分,赤茯苓三钱,生甘草钱半。

  八日八诊,体温退作三十七度四,脉搏减作六十七至,此乃病后应有之现象。盲肠部分已完全不痛,且软如左侧,能自由起立,如平人,又食而知味。当予生大黄八分,牡丹皮二钱,生苡仁四钱,大生地三钱,生黄芪二钱,潞党参一钱,当归尾钱半,炙乳、没各八分,杏仁三钱,生甘草钱半。

  九日九诊,国桢能到前房,坐案旁畅谈,不须余就床沿问切矣。当从十全大补汤加减,嘱服二剂。次日适值废历岁尾,病魔乃随年神俱去。

  余于本病素加注意,前年参观同济大学人体解剖展览会时,曾检阅盲肠及蚓突之种种异状至详。余并有一臆想,即大黄牡丹汤可代西医之刀与钳,且本汤能驱除蚓突中之污物,有刀与钳之利,而无刀与钳之弊。人初闻吾此言,鲜不以为眩技欺世,故我宁甘自藏拙。自得国桢之诊,益信吾言不谬。实告世人,所谓盲肠炎者,初起每非盲肠本身之发炎,乃盲肠后部之附属器官称“蚓突”状如小管者发炎耳。肠中污物之所以得入蚓突中者,因盲肠部分肠内容物拥挤不堪,不能上行,以致从旁溢入蚓突耳。服大黄牡丹汤即得泻出污物者,因肠壁受药力之刺激,故能推送内容物上行、平行、下行,以达肛门。盲肠之处既空,蚓突又得药力之刺激,乃返挤污物于盲肠,由是蚓突之炎以消而病以已。故云本汤可代刀与钳者,乃言其药力能刺激肠壁及蚓突,使自起力量,排出污物耳。执是以言,宁不可信?

  肠痈初起,每有恶寒之状。国桢初得病时,亦然。故《金匮·疮痈肠痈浸淫病脉证并治篇》第一条即曰:“诸浮数脉,应当发热,而反洒淅恶寒,若有痛处,当发其痈。”内“而反洒恶寒”大堪着目。世人竟有误认为疟疾之初起者。又“发”字诸家多凿解,窃意为痈生于体内,无从目睹,当其初起之时,甚不自知病所何在,故曰“若有痛处”,则“当发其痈”者,犹曰“当觅其痈”,盖“发”犹“发现”之谓也。

  《金匮》曰:“肠痈者,少腹肿痞,按之即痛如淋,小便自调,时时发热,自汗出,复恶寒,其脉迟紧者,脓未成,可下之,当有血;脉洪数者,脓已成,不可下也,大黄牡丹汤主之。”历来注家对于“脓已成,不可下也”一语,殆无异辞。甚且以此为大黄牡丹汤与薏苡附子败酱散主治之分野,此殆不思之过也。

  《金匮》所谓未成、已成之脓所包至广,一切炎性渗出物、腐化之白血球、腐烂之肠壁皮肉等均是,要在当去之例一也。夫肠痈当未成脓之前,曰可下之,试问欲下者何物?依余之说,下其肠中一切污积,使蚓突得挤出病根是矣。当已成脓之后,反曰不可下之,试问其脓作何处置?将使脓复返为血乎?此乃绝无之事。将任脓突脐而出乎?此乃速死之图。

  《方伎杂志》略云:“一商家女(中略)自腹以至面部四肢悉肿,少腹右方之底有酿脓。因思取脓则可保十日,以此告病家。病家相惊吐舌,谓前医皆不知有脓,但云补药以助元气,则水气自治耳。遂乞施针。余曰:针则至多延命一月。取脓则十日。但识病在医,而死生任诸天数,姑针之可也。遂用铍针刺入寸许,脓汁迸射,上及承尘,臭气扑鼻,病家人人惊愕,乃与薏苡附子败酱散,疮口纳细棉条以出瘀脓。然其人元气渐脱,十一日而毙。”

  可谓一证。犹曰薏苡附子败酱散主之,试问服散之后,散能与脓起化学作用,齐化为乌有乎?吾惧其未能也。若曰散将与脓结而俱下,则依然是下法,乌得曰不可下?或曰:不可下者犹言不胜下,下之终危也。余则谓果下之,犹不失背城借一之计,不下即是束手待毙之策。孰得孰失,明眼者自能辨之。况脓去正虚,大可用补,活法在人,宁难善后。故窃于“不可下”三字大起疑惑,即使的系仲圣遗文,犹当据事实以改正之。如何改正?曰:当作“当急下”也(又经文称本病“小便自调”,按之事实,不尔,改正之责,委之贤者)。

  《金匮》大黄牡丹汤方后曰:“顿服之,有脓当下,如无脓当下血。”本已昭示后人无脓当下,有脓当急下,悉主以本汤之意,人自不察耳。以病例言,本集肠痈案其一史君之大下河泥状污物,其三国桢之下秽浊不堪物,皆有脓当下之例。吾师《金匮发微》本汤条下师母之下血半净桶,及本集肠痈案其三周女士之下血筋、瘀血、血水等物,皆无脓当下血之例。是故下血云者,此乃当下之恶血,血去则病除,绝非失血之谓也。

  客曰:审如君言,薏苡附子败酱散将无用武之地矣。答曰:非也,特其用武之时不同耳。余有本汤治验一案,颇富趣味,容详本录第二集中。但二方不同之点,当稍述一二,以快客之先睹。依《金匮》法,肠痈实分为二种。一种为热性者,为大黄牡丹汤所主。一种为寒性者,为薏苡附子败酱散所主。热性者多急性,寒性者多慢性。热性者痛如淋,寒性者痛缓。热性者时时发热,寒性者身无热。热性者常右足屈,患起于瞬时。寒性者则身甲错,恙生于平日。热性者属阳明,故大黄牡丹汤即诸承气之改方;寒性者属太阴,故薏苡附子败酱散[201]散:原为“败”,据文义改乃附子理中之变局,且散与丸为近。热性者病灶多在盲肠,寒性者病灶不限于盲肠。能知乎此,则二汤之分明矣。客憬然若悟,鞠躬而退。

  西医治盲肠炎初起,用冰罩其患处,可以暂遏病根,略退炎灶。不久以后,炎灶复生,病势反剧。于是注射退热剂,而热不退;注射止痛剂,而痛不止。盖皆治标之法,无裨实际故也。其惟一治本之法,厥为动手术。诸君请阅《断肠续命记》(载本集附录中),即知动手术之危险为如何?陈庆斋老伯见告云:近者一人患盲肠炎,受割治,割口缝成后,依然作痛,查知有一小块药棉留腹中,忘未取出,再开刀,卒不救云云,此又动手术之意外枝节也。

  然则西医何不用下法?意者最初西医之治本病,原用下法。但多致肠穿孔出血而死,后遂医医相诫,故至今无复有敢议下者。然则中西医同用下法,而死生之分又何径庭?盖下其所谓下,非吾之所谓下也。实言之,大黄牡丹汤之下,下中带消炎之意。《本经》谓大黄荡涤肠胃,推陈致新;牡丹皮除瘀血,疗痈疮,即是此意。而彼之下药或仍系金石热品,以热攻热,无怪肠壁穿孔。得此一说,吾惑庶解。今有西医于此,采取吾说,选用能消炎之下剂以治盲肠炎,使其得效,余乐闻其言;使其偾事,余恕不负责。欲策万全之道,请用大黄牡丹汤!

  曹颖甫曰:无锡华宗海,丁甘仁之门人也。曾于十年前患肠痈,往医院治疗。同时患肠痈者三人,二人先行破腹,皆命随刀尽。宗海闻之惧,无如已经签字,无从反悔。最后,某西人以学徒手术不精,自行奏刀,将盲肠之阑尾割去缝好,幸得全生,是殆有命存焉。虽然,令前解剖之二人或不入医院,用大黄牡丹汤治之,吾知其未必致死。于此而不归咎于人事之失,不可得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