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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案-第八十一案 肺痈

曹颖甫Ctrl+D 收藏本站 Ctrl+F 查找本页内容

  第八十案 肺痈其一

  (颖师医案)

  师曰:辛未七月中旬,余治一陈姓疾。初发时,咳嗽,胸中隐隐作痛,痛连缺盆。其所吐者,浊痰腥臭,与悬饮内痛之吐涎沫,固自不同,决为肺痈之始萌。遂以桔梗汤,乘其未集而先排之。进五剂,痛稍止,诸证依然,脉滑实。因思是证确为肺痈之正病,必其肺脏壅阻不通而腐,腐久乃吐脓,所谓久久吐脓如米粥者,治以桔梗汤。今当壅塞之时,不去其壅,反排其腐,何怪其不效也。《淮南子》云:葶苈愈胀,胀者,壅极不通之谓。《金匮》曰:肺痈,喘而不得眠,即胀也。《千金》重申其义曰:肺痈胸满胀,故知葶苈泻肺汤非泻肺也,泻肺中壅胀。今有此证,必用此方,乃以:

  葶苈子(五钱) 大黑枣(十二枚)

  凡五进,痛渐止,咳亦爽。其腥臭夹有米粥状之痰,即腐脓也。后乃以《千金》苇茎汤,并以大、小蓟,海藻,桔梗,甘草,杜赤豆出入加减成方。至八月朔日,先后凡十五日有奇,用药凡十余剂,始告全瘥。九月底其人偶受寒凉,宿恙又发,乃嘱兼服犀黄醒消丸,以一两五钱分作五服。服后,腥臭全去。但尚有绿色之痰,复制一料服之,乃愈,而不复来诊矣。

  佐景按:本案并略见《金匮发微》。后历检吾师医案,乃得本案之先后全方。两相对照,更易昭然。特再附诸方于下,谅阅者当不嫌重复也。

  陈(左,住浦东陆家渡)。

  初诊(七月十二日)肺痈,咳嗽,胸中痛,上连缺盆,而所吐绝非涎沫,此与悬饮内痛者,固自不同,宜桔梗甘草汤。

  桔梗(五钱) 甘草(五钱)

  二诊(七月十八日)五进桔梗汤,胸中痛止,而左缺盆痛。此肺脏壅阻不通也,宜葶苈大枣泻肺汤。

  葶苈子(五钱) 黑大枣(十二枚,先煎)

  三诊(七月二十四日)五进泻肺汤,左缺盆痛止。痰黄厚,时见腥臭,及如米粥者。此湿邪去,而燥气胜也。宜《千金》苇茎汤。

  鲜芦根(四两) 生苡仁(一两) 桃仁(五十粒) 冬瓜子(五钱)

  四诊(七月二十九日)服《千金》苇茎汤五剂后,咯出之痰腥臭止,而如米粒者亦除。惟痰尚黄厚,肺痈消,而胃热尚盛也。右三部脉浮滑,不复见沉弦之象,可以无后患矣。

  粉前胡(三钱) 生苡仁(一两) 桔梗(三钱) 生草(三钱) 冬瓜子(八十粒) 桃仁(三钱) 杜赤豆(六钱) 大、小蓟(各三钱) 海藻(二钱) 芦根(五两)

  拙巢注:服此二三日,痊愈。

  续发初诊(九月二日)肺痈愈后,复发。咯痰腥臭,见血,心下痛,咳时气从中脘上冲。宜清胆胃之火,防其乘肺。

  柴胡(三钱) 生石膏(二两) 生甘草(三钱) 淡芩(三钱) 肥知母(五钱) 生苡仁(一两) 芦根(四两) 冬瓜仁(一两) 桃仁(三钱) 杜赤豆(一两) 全当归(四钱)

  二诊(九月十日)肺痈未能断根,咯痰腥臭如昔,但不似米粥耳。痰不黄而色绿,味酸,咳不甚,脉细数,仍宜桔梗甘草汤,不当攻伐,佐以消毒,以清病原。

  桔梗(一两) 生甘草(五钱) 冬瓜仁(一两) 昆布(一钱五分) 海藻(二钱) 大、小蓟(各钱五分) 前胡(三钱) 犀黄醒消丸(三钱,另服)

  拙巢注:后不复服药,专服犀黄醒消丸,愈。醒消丸系王鸿绪法,马培之颇非议之。然用之而效,则马说不足信也。

  佐景按:夫肺痈,重病也。仲圣云:脓成则死。今本案病者脓成而腥臭,吾师乃能愈之。岂吾师之术迈[202]迈:超过,跨越于仲圣乎?非也。所谓则死者,极言其危,而教人药量之不可轻也!夫桔梗今人仅用数分至一钱,葶苈今人少用之,用之亦不出数分,苇茎今人通常用一尺,今吾师用此三者乃至五钱。五钱,五两,不其骇人乎?虽然,此皆仲圣之教也,余仍恐脓成亦可愈之难以信人也,姑引他医之医案一则如下,以为佐证。

  新建熊廷诏老医作《内痈治疗记》曰:“肺痈一症,《金匮》谓脓成则死,但病者别脏器官尚强,而单单肺脏局部溃烂,尚可救治。民国十九年,国民革命军陆军第三十四旅驻节施南,有罗连长树成者,黔之松涛人,年约三十。于夏月初出防建始县,患热症,被医者误认伤寒,用大辛大温之药,以致攻烂肺之左叶。每咳嗽,则左胁前后皆痛,吐出臭脓败血,五六尺外即闻其秽气。遂转施南,初求西医诊治,听诊、触诊、检温、检尿,精详殆遍。未及三日,即云万无生理,为之宣告死刑。病者绝望。

  其同事李秘书劝就中医诊治,遂延一同道诊之。其人无经验,慑于胆,邀余会诊。初会面,病者即求决生死。余见其皮肤尚润泽,声音如常,询知饮食尚佳,二便尚和,即答之曰:‘肺痈一症,医圣张仲景断为脓成则死,今阁下吐出皆脓血,余何人斯,敢云能活?但详观外貌润泽,肺部似未全枯,耐烦服药调治,或能挽回,但不居功、不任过耳。’罗曰:‘先生能治,好歹绝无怨言。'

  余遂详诊其脉,滑数且实,右手更洪,即认定为肺痈。参用《金匮》葶苈大枣泻肺汤、桔梗汤、大黄牡丹汤,《千金》牡丹皮散,出入加减。总不使其大便秘结,则肺热有下行之路。前后服药八十余剂,另用西洋参代茶,亦服至半斤。时至百日之久,脓血方净,一切如常。但每咳则左胁前后隐隐尚痛,即以白及为末,用米饮冲服,每日四钱,共服八九两,其病始告痊愈。

  次年回黔,来函道谢。二十二年来函,竟升团长矣。可见治病要在统察全局,胸有把握,若拘拘于脓成则死,误矣。当其初求余诊之际,一般西医皆谓此病由中医治,决死无疑。如不死,愿断头。余潜心精究,毫不为动。及余治痊愈,罗旅长谓诸西医曰:‘尔等拿头来!’若辈噤若寒蝉。此病终算战胜西医一次,爰公开告吾同道,以供讨论,固非炫已之长耳。

  又曰:今年五六月间,余在施恩救济院施医,所诊一漆匠名黄玉林,年四十,贫苦无依,患肺痈,吐出臭痰脓血,气达六尺以外,其痰落地,须臾发酵,高至六七分,成花泡。咳嗽则胸中隐隐作痛,饮食衣服皆不适体。淳于公所谓六不治已居其半。

  余令自采芦笋、茅根煎水常服,仍依治罗树成法,出入为方。经余赠药九剂,幸告愈。可见苦同胞饮茅芦水亦有洋参之功,堪作医林经验之一助。

  又余每遇贫人肺热,嘱食豆浆、豆芽汤,亦往往作焦头烂额之客。圣方平易,不尚珍奇。当兹经济破产时代,凡吾同道,在可能范围内,当为民众省节金钱,莫谓非本责而不顾也。”(录《光华医药杂志》三卷二期)

  熊老医士大胆细心,诚是吾辈后学者之导师。

  《要略》曰:“风伤皮毛,热伤血脉,风舍于肺,其人则咳,口干喘满,咽燥不渴,多唾浊沫,时时振寒,热之所过,血为之凝滞,蓄结痈脓,吐如米粥,始萌可救,脓成则死。”由此可知,肺痈之病源为热,其病状为先唾浊沫,后吐脓血。浊沫者,肺津为热熏灼所成也。脓血者,津尽甚至肺体腐化也。

  又曰:“咳而胸满,振寒,脉数,咽干,不渴,时出浊唾腥臭,久久吐脓如米粥者,为肺痈,桔梗汤主之。”由此可知,桔梗汤之所主者,为肺痈之初成,时出浊唾腥臭,必久而久之,方吐脓如米粥,非初时吐脓如米粥也。

  又曰:“肺痈喘不得卧,葶苈大枣泻肺汤主之。”又曰:“肺痈,胸满胀,一身面目浮肿,鼻塞,清涕出,不闻香臭酸辛,咳逆上气,喘鸣迫塞者,葶苈大枣泻肺汤主之。”后人见此二条无脓血字状,竟以本方专为逐水之剂,非有脓血也,乃失仲圣原旨矣。夫曰胸满胀,试问其所胀者何物,非肺津肺体化为脓血而何?曰喘鸣迫塞,曰不得卧,试问其故安在,非肺体腐化不能营其呼吸之工作而何?况仲圣之笔法多有详于彼,而略于此者。故桔梗汤条既曰久久吐脓如米粥者为肺痈,葶苈大枣汤二条即但言肺痈,而隐含吐脓血于其中矣。

  又曰:“《千金》苇茎汤治咳有微热,烦满,胸中甲错,是为肺痈。”按烦满,读如烦懑。烦懑者,肺中微热之初生,似尚未灼烁肺津为腥臭之浊唾也。故苇茎汤所主之候,还在桔梗汤之前。由是观之,以上三汤,殊有轻重层次之分。苇茎汤最先而轻,桔梗汤为中,葶苈大枣汤最后而重。姑以方譬方,则苇茎汤犹如白虎汤,桔梗汤犹如调胃承气汤,葶苈大枣汤犹如大承气汤。

  今有阳明肠胃病者于此,大便不行,医试以调胃承气,小瘥而未愈,于是与以大承气,遂大下而病瘥。顾胃热未楚,乃以白虎奏全功,此事实所许可者也。故吾师本案先用桔梗,次用葶苈大枣,末用苇茎,其义殆亦犹是。未知吾师之意云何?

  凡酒客烟徒大便久秘者,最易生肺热。《内经》以肺与大肠相表里,殆千古不刊之论。本案所引熊老医士之言曰:“总不使其大便秘结,则肺热有下行之路。”实经验有得之谈。余尝治前上海晨报馆编辑曹陶成先生夫人,患恙已久,其证每当清晨睡未醒,即盗汗,汗后周身觉冷,蜷卧被中,略似桂枝加龙骨牡蛎汤证,然而非是,此乃肺痈条之所谓振寒也。盖详察之,大便燥结,三日一行,小溲觉热,脉弦数,咳吐脓痰,胸中隐隐作痛,经事先期而至,作紫色,日晡必发潮热,五中烦热。夫人自分肺病,疾不可为愁眉紧锁者多日矣。余曰:毋虑,可治也。用苇茎汤为主方,以治其肺热,加青蒿、白薇、地骨皮,以退其潮热,加丹参、丹皮、益母子,以调其经期。二诊四剂,诸恙均瘳。此即后人之所谓阴虚虚劳,实则《要略》所云肺痈初起之证也。

  更有桔梗白散,合桔梗、贝母、巴豆而成,其力更峻。经文虽曰桔梗汤,疑其有误。本散非但可以治重证之肺痈,且可以荡涤一切顽痰壅塞。在膈上者,能使之吐;在膈下者,能使之泻。东人多有用之者,吾不愿国内之大医反弃而勿道之。

  曹颖甫曰:肺痈一证,咳吐时,胸中必隐隐作痛,所吐浓厚之痰,杂以如米粥者,至地甚有力,渐乃发酵成气泡,不复平塌地上。盖胸中热如沸汤,蒸烂肺之本体,然后吐出如脓之痰,则所吐之物其中实有蒸气热力,故吐出而发酵也。此熊医士所见者,予亦亲见之。若夫脉之滑大沉实,与夫大便之燥结,则本证均有之。吾他日得遇熊医,愿为之香花顶礼,以其能为吾医界中放大光明也。

  肺与大肠为表里,在今日医林中已成口头禅。而肺痈用肠痈方治,实为破天荒作用,要不失为仲景遗意。即如痰饮,肺病也,而悬饮内痛,支饮不得息,则用十枣汤以下之。结胸,肺病也,则用甘遂、大黄、芒硝以下之。要之燥气在下,则肺脏必受熏灼,非用釜底抽薪之法,不足以清上炎也。

  貂被貂帐

  李中梓,字士材,明华亭人,以医名世,遇奇证无不立愈。鲁藩某患疾,时方盛暑,寝门重闭,床施毡帷,悬貂帐,身覆貂被三重,而犹呼冷。中梓视之曰:此伏热也。古有冷水灌顶法,今姑变通之。乃以石膏三斤,浓煎作三次服。一服去貂被,再服去帐,三服而尽去外围,体蒸蒸流汗,遂呼进粥,疾若失。

  无腮鲤

  王彦伯,荆州道士,天性善医。裴胄尚书有子,忽暴中病,众医拱手。或说彦伯,遽迎使视之。诊良久曰:都无病,乃煮散数味,入口而愈。裴问其状,彦伯曰:中无腮鲤鱼毒也。其子实因脍得病。裴初不信,乃脍鲤鱼无腮者,令左右食之,其疾悉同,始大惊异。

  第八十一案 肺痈其二

  (颖师医案)

  吴冠明小姐(住上海法租界华成路六号)。

  佐景按:吴君大镛,余友也。其第二女公子,名冠明,年十岁,肄业小学校中。本年(二十五年)七月三日,忽感不适,自言胸中痛,约于十日左右,就诊于上海广慈医院。医与内服药,兼用药水揩胸部。续诊一星期许,胸中痛少止,而身热咳嗽仍甚。十七日起,在家自服种种养肺成药,至二十日无效。是日夜间发热更甚,竟夜不能睡,甚且号哭。二十一日上午,重返广慈医院,请检验,医嘱住院疗治。但卒未果,即回家。

  二十二日,就诊中医张君,断为小伤寒。其方案曰:“时邪感肺,痰湿交阻,咳呛不爽,肌热颇甚,脉滑数,法拟疏解豁邪,候正。香豉三钱,嫩前胡钱半,蝉衣八分,木蝴蝶四分,浙贝母去心三钱五分,橘络一钱,生薏米四钱,款冬花一钱八分,鲜佩兰一钱,桑叶钱半,丝瓜络钱半,竹茹钱半。”

  二十三日二诊,方案曰:“热势夜甚,咳呛胁痛,夜难安睡,脉数舌绛,时温夹痰湿交阻,再以宣解为治,恐剧,候正。炒香豉三钱,白夕莉[203]白夕莉:即白疾藜二钱,浙贝母去心三钱,蝉衣八分,光杏仁三钱,路路通五个,生薏米四钱,通草一钱,嫩前胡钱半,鸡苏散三钱包,荷梗尺许,竹二青钱半。”服后,痰出渐呈臭味。

  二十四日三诊,方案曰:“热势较昨已淡,咳呛颇甚,脉滑数,苔腻,温邪夹痰湿遏肺,再进昨法加减,候正。香豉三钱,鲜佩梗钱半,蝉衣八分,鸡苏散三钱包,浙贝母去心三钱五分,紫菀钱半,光杏仁三钱,白夕莉二钱,木蝴蝶五分,前胡钱半,荷梗尺许,炒竹茹钱半。”

  二十五日四诊,方案散佚,共四诊。至是,热加甚,抚之烙手,咳亦甚,每作则痛剧,彻夜不安,甚至昏厥,乃由伊母手抱竟夜。

  二十六日,延西医胡先生诊,断为肺炎。用安福消肿膏外涂胸部,又注射药水二种,一以退热度,一以滋营养。如是三日,热略退,顾退后热又高,痛咳未减,不能平卧,但坐,喘鸣迫急,肩动以助呼吸,是为肩息。胡先生恐变急性肺炎,嘱另请高明。

  八日上午,急送红十字会医院。陈医师诊为肺脓疡,应用手术,当夜住院。九日照Ⅹ光一次,审知左肺无恙,右肺因肋膜太厚,不能成影。十一日早,又照X光一次,下午又照一次,所以在上下午分行者,因清早脓未出,下午脓已吐,冀比较其不同之情形故也。不料所得底片二纸,毫无异状。尔时所吐脓痰之属,积之,每日可得三五小罐。医与鱼肝油等补剂,冀其体力略佳,以为施手术之张本[204]张本:为了事情的发展而预先所做的安排。并经验血二次,似未有结果。

  小儿科主任陈医师主张用人工气胸术,使肺部压小,以便抽脓。但可否实行,还须先照Ⅹ光,决定病灶后再议。乃由肺科主任刘医师重照Ⅹ光,所得结果,仍为左肋骨明晰异常,右肋骨部分,底片上全部发白,断为肺与肋膜相接过紧,不可施人工气胸术,终非开刀不可,且须去肋骨一条,以便出脓。但究应取去何条肋骨,仍赖Ⅹ光之照取。法用一种颜色油从气管打入肺部,如是再照Ⅹ光时,即易显出肺烂之处,乃可就肺烂最近之处,取去肋骨。据云此种颜色油以后自能吐出,不妨病体。惟动手术前,例须病者家长签字,吴君夫妇筹思再三,终签字与之,时八月十三日下午二时也。六时许,冠明得知次日将受手术,并须吃颜色油,心滋不悦,忧形于面,婉恳勿尔。吴君夫妇不忍拂其意,乃向医师婉请撤回签字,但仍住院以求别法诊治,医师勉允之。

  十五日,值星期六夜,吴君忽闻友人言,肺痈一病,中医亦有办法,但须服药已足,不必动手术,较为安全。十六日为星期日,吴君急早起,奔至医院,婉恳领女回家调治。医院中人惊骇曰:“君何突然变策耶?余等为令媛之恙,集会研究者多日,已不知费却几许心血(佐景注:此言绝非虚语,我实深信,是以该院历来信誉卓著,非幸致也)。所为者何,无非求令媛之速愈耳。今者出院,余等固无从施其技,而令媛亦安得获其救耶?”吴君语塞,辞以经济困难问题。医曰:本院原属慈善性质,此节可以通融办理,请勿虑。终以吴君有外交折冲[205]折冲:交涉,谈判才能,医许之,即于午刻出院。回家时,胸部右方已略觉高肿。下午,急请拙巢师出诊,案曰:

  初诊(夏历六月三十日)肺痈已经匝月,咳嗽,咯痰腥臭,夜中热度甚高,内已成脓,当以排泄为主。宜桔梗合《千金》苇茎二汤主治。

  苦桔梗(五钱) 生甘草(三钱) 生苡仁(一两) 冬瓜子(一两) 桃仁(六钱) 炙乳、没(各二钱) 鲜芦根(半斤,打汁冲服,渣入煎) 犀黄醒消丸(每服三钱,开水送下)

  佐景按:吴小姐服此一剂,咳即减。次早,大便即通。向在医院,大便常闭,医用肥皂水灌洗,方得粪水,不能自下也。本方连服三日,每早大便均畅行,师本嘱连服四剂,八月十九日(佐景注:拙按内悉用国历),又请师二诊。

  二诊(夏历七月初三日)。

  原方去桔梗,加葶苈子(三钱,炒研),用黑枣去核包麻扎入煎。

  佐景按:吴小姐于下午三时许,服初煎药,三刻钟后,忽然剧痛作,大呼姆妈来抱吾。瞬间,气喘,目上视,四肢厥逆,冷汗出,神识不清,随即昏去。同时有一怪象生,即其右胸患处,约在乳部之上,突隆起如拳大。举家惊惶,不知所措。半小时后,神略清,如醒回。至六时,又剧痛昏厥如前。

  吴君于晚七时回家,睹状大骇。急请西医胡先生来诊,驾到约夜间十时,主动手术,谓服药无效也,未曾施治而辞。迨夜十二时,病者神志忽然清明,呼啜热粥,果能进一瓯。胸前隆起者依然,而痛却渐定,能安睡。直至次早天明,方醒,热渐退,咳渐减。吴夫人曰:“使非昨药之功,安得否极泰来耶?”即不畏其峻。清晨八时,复予二煎药。服后不复瞑眩。夫人告余曰:“冠明自起病以迄服葶苈大枣前,无一夜得安睡。自服葶苈大枣后,虽病,无一夜不得安睡。”余为之惊异。八月二十日,守服原方,毫无恶化现象。二十一日,三诊。

  三诊(夏历七月初五日)累服桔梗泻肺二汤合《千金》苇茎,病势略轻,仍宜前法加减。

  生甘草(五钱) 生白芍(五钱) 生苡仁(一两) 冬瓜子(一两) 桃仁(六钱) 桔梗(五钱) 香白芷(一钱) 炙乳、没(各二钱) 轻马勃(五分) 败酱草(三钱) 葶苈子(三钱,炒研用枣包扎) 犀黄醒消丸(每服二钱)

  佐景按:此方连服三日,二十四日,吴君以儿病渐减,拳肿处亦渐平,遂携方至师家,请予加减。师减去白芷、乳没、葶苈、败酱、马勃,余依旧。又连服三日。二十七日,吴君凝轩予药一剂,计生甘草五钱,生白芍五钱,生苡仁一两,冬瓜子八钱,败酱草三钱,桃仁泥三钱,桔梗二钱,川贝母三钱,忍冬藤三钱,炙乳没各钱半,白及钱半,觉药汁腻甚。

  八月二十八日,予自乡返申,吴君急邀诊视。案曰:“肺痈延已二月,刻诊右肺外部依然隆起,但不如向之如拳矣。咳嗽不爽,咯痰黄绿色,咽中痛,大便二日一行,脉象细数,拟排脓养阴合法,请正。生甘草三钱,苦桔梗二钱,大麦冬去心三钱,天花粉六钱,丝瓜络五钱,光杏仁三钱,象贝母三钱,冬瓜瓣二两,地枯萝三钱。”

  二十九日,承邀续诊。据谓昨方颇效。案曰:“服药后,咳时加多,脓痰加多。按此种脓痰蕴积于内,非排去之不为功。刻诊脉象数,肩息未除,咽中痛,大便已行而坚。病情尚在险途,再拟前法加减。鲜芦根三根,西洋参一钱,生苡仁二两,苦桔梗二钱,冬瓜瓣二两,光杏仁四钱,丝瓜络六钱,地枯萝四钱,南沙参三钱,生甘草二钱。”

  三十日,吴君来谓身热又减,臭痰亦少,坚请三诊。余以其脉虽细数,一分钟一百四十余至,不足虑。独息时左肩尚动,思仲圣云:“上气,面浮肿,肩息,其脉浮大,不治。”此虽非上气病,终不禁踌躇。又以杂务纷集,无暇抽身,仍主请师续诊。

  九月一日,吴君到师家商议,问吉凶,师慰之。案曰:“肺痈业经出险,但咯痰尚浓,兼有微热,仍宜前方加减。生甘草五钱,桔梗五钱,桃仁泥二钱,生白芍五钱,瓜蒌皮、仁各三钱,生山栀钱半,另服醒消丸每服二钱。”此方服后,又有进步。

  九月二日,夜中,不知何故,忽云心中剧痛,随呕出鲜红之血,约半小杯,随续吐出数次,吐后,神疲纳呆,又不能安寐。三日,吴君急到师家乞诊。值师玉体不豫,乃口报药味,由湘人师兄录之。方曰:“嫩射干三钱,白前三钱,桃仁泥二钱,生甘草三钱,生白芍五钱,枳壳一钱,全瓜蒌六钱切,桔梗一钱,制香附三钱,生山栀三钱,另服醒消丸每服一钱。”下午二时,进初煎;六时,进二煎;夜十一时,痛即定。次早起,痛全除。众惊药之速效,竟至于此也。五日,师健步,命驾出诊,案曰:

  四诊(夏历七月二十日)肺痈无腥臭之痰,病已出险,但时吐浊痰,胶黏黄厚,当从《千金》皂荚丸法,改汤以治之。盖浊痰不除,咳必不能止也。

  牙皂末(五分),用黑枣去核包煎。

  佐景按:此方之药值贱甚,仅需铜元三枚而已。药铺中先生微笑曰:此能愈疾乎?吴君得药,仍取大黑枣,先去其中核,却纳入牙皂末,用线扎枣两端,使勿漏出,计需枣七枚,已将牙皂末装毕,即煎与服。服后,竟又峰回路转,别见柳暗花明。陡有多许白腻之痰浊,悉从大便出,口中吐痰反少,一如师预告。非第此也,前数日饮食常带呕意。予曰:呕者,胃不和也。凡大病久病,有胃则生,胃不和则危,此定例也。今则非第不呕,而且胃纳转佳,又能自起坐大便,或为其他动作矣。又前此卧不得左胁着席者,今则能之。所以然者,前此右肺蓄脓方盛,使用左胁着席,则脓将压诸其他脏器上,因而不舒乎?胸前隆起处,前服三诊方后,即开始降落,今乃悉平。咳嗽时,胸部不再牵痛。又安福消肿膏自经西医敷用,即时常更换,至此乃免除。此方连服三日,功效甚著。自八日起又服前之悬拟方,但去生山栀。其中之醒消丸计守服迄今,自三钱减为一钱,犹未间也,自是顿入坦途,能食饭,怕吃药,嬉戏如常矣。

  二十九日,吴君又叩调理之方,师曰:五诊(夏历八月十四日)肺痈已经出险,而阴气大伤,宜《千金》黄昏汤,昨日姜佐景亦云。

  合欢皮(如手掌大一块),用水三碗煎至一碗半,作两次服。

  佐景按:服此甚佳,食量增,而肌肉丰,虽不时尚有微咳,并带薄痰,是为病后余波,不足虑也。

  本病有一特性,即但恶热,不恶寒。夫不恶寒、但恶热者为阳明病。故吾曰:肺痈者,阳明病之一格也。夫阳明病以清、吐、下为三大正治,故肺痈之用苇茎,清法也;用桔梗,吐法也;用葶苈牙皂,下法也。经曰:肺与大肠相表里,故大肠能移热于肺,夫知此,方可以言治肺痈。

  余更忆某日侍诊师侧,一童子年可十二三矣,随其母来视。童子解衣袒胸,见其左肋骨处有疮痕未敛。其母曰:此儿患肺病,数载于兹。先由外国医生开刀,去肋骨,涌出脓痰不少,自后即不能收口。曾经西医多人察视,卒无功。后幸得收口结疤矣,而胸部反痛剧。不得已,又将结口刺破,导入药线,任脓流出,则痛方止。缠绵经年,家资将罄,如之何?余视之惨然。后未来二诊,不知究竟。其母为吴产,齿音明朗,故印象殊深云。

  阅者将以为西医不能治病乎,非也。医者不分中西,倘得愈病,常不惜任何牺牲以赴之,遑论椎心呕血而已哉?故彼不为医者,决不解医者之苦。彼惯用轻剂,或一遇重证,即曰另请高明之医,亦决不解肯负责治重证之医者之苦。

  先岳西垣童公于今岁八月归道山。先是,客岁十二月间,患大渴引饮,日进大量果汁,雪夜不识寒,犹自开窗睡。生平抱不药为中医之旨,不信医,亦不自以为病。至二三月间,消渴更甚。及至四五月转为中消,一日能进食七八次,无饱意。虽病根已深,犹未能善自服药。寻而热在上焦,因咳为肺痿。而后知肺痿之病,从何得之?师曰:或从消渴、小便利数一语,确由实验得之(由此,并知或从汗出,或从呕吐,或从便难,又被快药下利,重亡津液诸语,悉由实验得之。我故曰:《伤寒杂病论》者,一部医学实验录也)。寻而胸中隐隐痛,热之所过,血为之凝滞,蓄结痈脓,吐如米粥,知此为肺痈矣。

  迨余返里省视,则已大肉尽削,恶闻食臭。诸医手无策,余亦勿能例外。况其时因神疲纳呆,不得已,稍进福寿膏以图振作。夫病本由亡津液而生,安堪以膏火续烁之?余见证已危,乃用大剂苇茎合桔梗、甘草加味,咳爽脓出,目得泪,足能行,初似略有进步。继乃又转萎靡。临危前数日,脉象怪状迭出,多非二十八脉所备者。然后知仲圣谓始萌可救,脓成则死者,盖排脓非难,而脓排后生肌复原之实难也,又何况期此七十二龄之老翁哉?

  呜呼,先岳硕德鸿儒,诗书遗泽,足启来兹,堂构相承,克家绳武,泉路有知,似可含笑。然而余在医言医,则常常耿耿有余恨焉。余恨者何?曰:不能知吾师之善用葶苈、牙皂也!为特详志吾过,以告世之治医者(又黄芪于本病有特效,医者不可不知)。

  曹颖甫曰:凡治此证,痈脓结聚肺部,当开泄肺气,清其郁热,为第一步。及肺脏气疏,咯痰不畅,则以决去痈脓为第二步。及腥臭之痰出尽,而胶痰之未成脓者,尚吐之不已,则以破除痰结为第三步。及胶痰渐少,肺之破碎处当用补救,则以扶养肺阴为第四步。惟补救之方推《千金》黄昏汤为最。黄昏为合欢皮,张路玉称其两干相著,即黏合不解,取其黏性实足以补肺脏之罅漏,而收其全功,较世传白及尤为稳当。敢布腹心,以告同仁。按合欢为马缨花,花红如马缨,五六月始开,枝干多连理,予亲见之。盖肺主皮毛,此树之皮彼此易为黏合,故能补肺之绽裂也。

  又按:佐景谓肺痈病原实出阳明,此说甚精确。盖肠胃燥实,郁热上熏于肺,则肺燥而胶痰生,一日之燥气不除,则一日之胶痰不去。久久热伤肺脏,因变痈脓。故治之之法,第一当开壅清热,其次则当破顽痰,皆所以抉其壅也。至如中消之证,尤当破其壅结,而清其胃热,重者承气,轻者人参白虎,皆当用之。否则,肺液一伤,甚则为痈,轻即为痿(佐景注:肺痿又有属于寒性者,多为虚证,治法迥异,详第二集)。童公之病,实由于此,竟致不起者,未尝不由此也,可以为前鉴矣。

  佐景又按:余记本案既竟,携示吴君大镛。吴君阅毕,乃书证明词如下:“小女刻已痊愈,曹公再造之恩,不敢忘也!本案记载翔实无误,世有同病者,知所抉择矣。特此附笔证明,并表谢忱。民国二十五年十一月吴大镛拜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