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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齐民医疗经验精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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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上部 医疗经验集

  第一篇 诊余笔谈

  第一辑 高齐民临证经验集

  高齐民医疗经验精粹

  一、生平小传

  高齐民(1935—2018),副主任医师,山西垣曲人。先父以开药房坐堂行医为业。我在药铺长大,7 岁即随父在药铺中辨识饮片,背陈修园《医学三字经》,8 岁参加地下党宁登鸿老师组织的儿童团,14 岁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,在 57 师政治部给部长当通讯员。1951 年部政直工科一女干事,患疟疾月余,贫血,卧床不起,服奎宁无效,我用“二甘散”一次将其治愈。这一神奇验案,极大地鼓舞了我,并坚定了我今后长大学医的决心。1954 年毛主席提出:“培养工人阶级自己的知识分子”,我被保送到中国人民大学速成中学读文史。文学水平的提高,为今后学习中医“四大经典”打下良好基础。1958 年蒙吴玉章校长关爱,亲自把我送到北京中医学院学医,使我有机会聆听全国名医,如秦伯未、任应秋、张志纯等亲自授课。我感到最幸运的是,倾听了经方大家陈慎吾老师讲授的《伤寒论》,同时又拜经方临床大家宋孝志为师,听他讲授《金匮要略》一书的临床应用。

  1.熟读经方

  为了深入体会《伤寒论》《金匮要略》所收方剂和中药的临床应用要点,我利用课余时间,阅读了 1912 年以来所有中医杂志所登载的,有关《伤寒论》和《金匮要略》方药临床应用的论文。大学毕业后,我又把其中的精品复印了 1000 多篇,至今保存完好。我利用节假日,拜读了近代名医著作和论文上百篇,并将其中的要点摘录下来,约 20 多万字,自命为《医林雨露》。

  2.研究医易

  1962 年,我拜宋老为师已 2 年,这时的师生关系已升为“丝萝之亲”。太岳对我的学习要求更严,我的进步也更快,先生很高兴,曾欣然赋诗:“聊将桃李殷勤植,且喜芝兰次第连。”欣喜溢于言表。当寿宴后,他拿出一本《易经》,笑着说:“唐代医学家孙思邈提出:‘不知易,不足以为太医’;明代医学大家张景岳也说,《易经》‘一字一言,皆藏医学之指南;一象一爻,皆寓尊生之心鉴’。学医不学《易经》,看来是‘事倍功半’,望你深思。”于是我开始了对《易经》的研究。

  他又说:“近代有人提出:‘中医是朴素的唯物主义’,此话欠妥。殊不知,中医既不是唯物论,更不是唯心论,是至高无上的‘心物一元论’。《系辞》说:‘形而上者谓之道,形而下者谓之器’;《黄帝内经》用《易经》的象、数、理作为辨证论治的武器,全面精辟地论述了‘道’和‘器’。如《素问·宣明五气篇》中‘心藏神’,《素问·灵兰秘典论篇》中‘心主神明’,论的是‘道’;《素问·痿论篇》中‘心主血脉’,《素问·六节藏象论篇》中‘其充在血脉’,说的是‘器’。其不是唯心论加上唯物论合而为一的‘心物一元论’吗?”

  为了学好《易经》,我购买了上百本注释《易经》的书,包括预测学在内,可是,不管怎么研读,却久久不能入门。1990 年,我报名参加光明中医函授“易经学习班”,受益匪浅;1994 年,担任北京中医药大学易经协会顾问,又受聘为中国民间中医研究院易医研究员;1996 年,应墨西哥针灸和易经协会邀请,赴墨讲授中国易经;2004 年,又拜易经大师黄鉴为师,系统学习了《时空网络学》,这才茅塞顿开,悟出了《易经》的真谛,为深入研究医易铺平了道路。

  总之,我在陈慎吾、宋孝志老师指导下,全面系统的研读了《伤寒杂病论》,又补学了《易经》,这为我治疗疑难杂症打下了深厚的基础,并取得满意的疗效。但因我天资驽笨,疗效有时不尽人意。赵炳南说:“岂能尽遂人意,但求无愧我心”,使我聊以自慰。

  二、学术概述

  1.走上中医之路

  1958 年 6 月,我接到北京中医学院入学报到的通知。喜讯传来,全村人都喜出望外,并称赞说,“井上院高家又出了第三代大学生。”上学前一天,我的舅舅山西名医赵仲风为我饯行,他说,中医之路是一条“勤求古训,博采众方”之路,是一条救死扶生之路,治学要忠于真理,临证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。

  从小,舅舅就疼爱我,他是我的小学启蒙老师。妈妈因日本强劫,患上失心风病后,他又在我家药铺坐堂 3 年。记得每天下午放学后,我都要跟他到附近村中去出诊。一次,我俩都进了病家大门,听见久病的病人一声声打嗝,舅舅马上转身拉着我就往回走。在路上我问舅舅,为啥不给病人去看病,他说:“病人胃气已绝,治不了了。”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。为我能学好中医,舅舅再三叮咛说:“上大学,要学几十门课,要有主次。首先要学好‘四大经典’,其次学好内科学、中药学、方剂学、诊断学、针灸学等,这是做医生的基本功,是博采众长的好机会。为了你能时刻不忘学医的重点,我把三大名医语录抄给你,作为你学医的指路明灯。陈修园说:‘学者必先读《伤寒论》,再读子书,《金匮要略》方能理会。盖病变无常,不出六经之外;《伤寒论》乃百病之六经,非伤寒所独也。’徐大椿说:‘医学之学问,全在明伤寒之理,则万病皆通。’柯韵伯说:‘仲景之《伤寒论》《金匮要略》,为医学之圭臬,辨证论治之大法。不读仲景书则临床无法依、无准绳,故仲景书,要在掌握治疗之变。’课余还可读《医学衷中参西录》和《温热论》。”

  2.经方与时方

  作为长期受经方耳濡目染的晚辈,上大学时不处理好经方与时方的关系,往往会影响学习的深入。大学带实习的老师,大多习惯用时方,就连伤寒教研组的老师也是经方用得少,时方用得多。有的老师经方时方并用,有的用经方喜欢用“合剂”,有的用时方喜欢用“药对”,往往无所适从。我想,学生时代是人生可塑性最强的时期,不妨跟经方派老师学用经方,跟时方派老师学时方。

  我在大学四年级去京西煤矿实习,带实习的老师是教务长祝谌予。他是施今墨传人,用经方习惯用合剂,用药喜欢用药对,但用柴胡、葛根,用量常不过钱。五年级去京西煤矿实习,带实习的老师是许润山。他擅长妇科,认为:“妇人以血为本,以气为用”,治疗妇女病,大多应用补气血的方,其次以调肝血、健脾气、补肾为主;他还喜用有效的民间验方,如大麦青、小麦青治疗湿热下注的泌尿系感染。

  六年的大学学习,使我对经方和时方有了新的认识。经方和时方,其实是一脉相承。“君在江之头,我在江之尾”,经方是时方之源,时方是经方之流;经方开创了时方发展之路,时方补充了经方的不足。经方用药少而精,时方用药多而不乱。不管用经方还是时方,都各有千秋,临床上能治好病的方和药,都是好方药,不应有门户之见。

  3.《伤寒论》与《金匮要略》

  我习惯把《伤寒论》与《金匮要略》称作《辨伤寒》与《论杂病》。作为经方临床大家的继承人,大学毕业后,我把精力全部放在《辨伤寒》与《论杂病》临床应用的研究上,不然在经方研究上跟不上老师的步伐,继承不好,就谈不上发展。

  首先,我对二书进行了分析归类:《伤寒论》398 条条文,《金匮要略》50 多种疾病;《伤寒论》和《金匮要略》各有经方数首;《伤寒论》用中药 84 种,《金匮要略》用中药 150 种,二者用方除去重复,共有药 166 种。《伤寒论》《金匮要略》用药少而精,经方临床大家处方用药多遵《素问·至真要大论篇》经旨:“是故平气之道……多则九之,少则二之。”统观《伤寒论》《金匮要略》二书用药,用 5 味药的方剂《伤寒论》26 方,《金匮要略》97 方,合计 173 方;用 7 味药的方剂,《伤寒论》102 方,《金匮要略》122 方,合计 224 方;用 9 味药的方剂,二书仅 19 方,且多为丸散制剂。

  我在临床上使用经方已经 50 年。第一次学会用的经方是大黄甘草汤,是跟舅舅出诊时学会的,治胃肠之火上炎,牙龈红肿,或牙龈糜烂,常用大黄一味 3-5 g,当茶喝,喝 2-3 天,炎症可消。我家乡的农民常在三伏天喝大黄,清暑排毒。

  为了阅读方便,我在学生时代,就把《伤寒论》《金匮要略》合订在一起,称其为“伤寒杂病论”。伤寒和杂病是一个辨证论治的统一体,有先后始终之分,有时又不分,伤寒中有杂病,杂病中有伤寒;伤寒是杂病之起始,杂病是伤寒的归宿。《伤寒论》方剂,无一方不能治杂病;《金匮要略》方剂,无一方不能治伤寒。用《伤寒论》六经辨证治杂病,与用《金匮要略》脏腑辨证治杂病相比,殊途同归,皆可步入仲景殿堂。所以,陈修园说:“《伤寒论》乃百病之六经”,是至理名言,但不可误解为仅学《伤寒论》就可走遍天下。“文化大革命”期间,我回故乡省亲,给全县中医师讲课,闲聊时发现,很多已知名的中医只读过《伤寒论》,没有看过《金匮要略》。第二天我到新华书店一看,《伤寒论》和《金匮要略》早已脱销。讲完课,我去卫生局汇报时,出于对中医事业的关心,我对局长说:“一个中医水平的高低,从晋唐而下,都以精通‘四大经典’为准绳,临床大夫不精通《伤寒论》《金匮要略》,治病的水平,一辈子也提不高。都 20 世纪 70 年代了,很多学中医的还依旧学完‘四小经典’(《汤头歌诀》《药性赋》《医学三字经》《濒湖脉诀》)就挥戈上阵,这就是‘涉浅水者得鱼虾’;学通“四大经典”才能‘涉深水者得鳖鳌’。希望我们县卫生局能拿出一些资金,给全县医生,不分中医、西医,每人买一套北京中医学院的教材。”卫生局局长很有远见,当即让会计送来一张银行支票让我买书。

  记得陈慎吾老师授课时,不看《伤寒论讲义》,背一条,讲一条,也要求我们背诵原文。宋老说:“你们是大学生,不是家传、师授,要学的学科多,能把《伤寒论》《金匮要略》带方剂的条文背下来就已经不错了,关键是会灵活运用。”

  4.研究心得

  《伤寒论》和《金匮要略》所收载经方,大多数条文方证齐全,临床应用起来每每得心应手,常显卓越效果,使人感到“越用越神奇”。但也有少部分条文方证不全,或者证方不符,或者证太少,难以辨证,或者错简,张冠李戴。我在 50 多年中,每次阅读,都带着千古难解的经方,去寻找后人的揭秘。我先后读了上百家对《伤寒论》《金匮要略》的注释,没有一个经方大家能把所收载经方都用过,且都有验案在卷。而若缺乏临床实践,注解疑难方证时常会望文生义,以证之阴阳、以药之寒热,自以为是地错注。我遇到《伤寒论》《金匮要略》中的疑难方证,无验案可循时,只好自己“摸着石头过河”,在实践中去解疑;解疑对与不对,有待在实践中进一步去考证、去更正。

  (1)“诸黄”指什么?

  《金匮要略·黄疸病脉证治》篇中载:“诸黄,猪膏发煎主之。”本方证列在黄疸篇,肯定是一种黄疸,但又不像“谷疸”“酒疸”“女劳疸”那样,各有自己的临床症状。因为难以辨识其症状,只写“诸黄”二字。

  我和湖南名医刘炳凡在湖南汨罗蹲点。一天中午,一个农民请出诊,我年轻走路快,就让刘老留蹲点,我去出诊。到病人家一看,小孩患了“蚕豆黄病”,周身无处不黄,还尿血,病情危急。那时,农民饭都吃不饱,哪有钱去换血,且交通不便,泥泞小道,走一天还到不了县城。病人家属见我久久不开处方,便安慰我说:“我们这农村,小孩喜欢吃生蚕豆,所以年年有‘蚕豆黄病’,没有一例能活下来,你就把死马当活马医,死了我们也不怨你。”小孩上午 8 点钟吃蚕豆,中午就一身尽黄,染病之快,迅不掩耳,不是肝炎,当是“诸黄”;仲景将其放在“黄疸篇”之末,临床一定少见。为了急救,我让小孩妈妈从头上剪下一束辫子,放锅中加温溶成炭,在邻居家借来炼好的一勺猪油,水煎血余炭加入猪油,温时 1 次服下。并告诉病人家属,服药后 24 小时,尿血停止即不再溶血,可再服猪膏发煎 1 次。回蹲点,我告诉刘老,刘老说:“我抢救‘蚕豆黄病’多例,很成功,就是用的此方。‘蚕豆黄病’可能就是‘诸黄’。你用得妙,有悟性。等溶血停止后,要再服参芪补气善后。”

  1 年后,3517 军工医院请我会诊。1 例 16 岁男孩,患慢性溶血性黄疸,住院 1 年半,每半个月输血 1 次,输血后又溶血,黄疸不退,病情不见好转。会诊后,我想开猪膏发煎,但怕家属嫌药少,在大医院开一味血余炭,有点失体面,丢中医的面子。其实这个想法不对。听说小孩的爸爸又是一个军级干部,我就开了西洋参 10 g,黄芪 20 g,血余炭 12 g,因其不是回民,嘱其药煎好后,加一勺炼好的熟猪油,温服,一日服 2 次。

  二次会诊,服药期间,血色素第一次不再下降,继服上方 20 余副,溶血止,黄疸退,痊愈出院。

  可见,《金匮要略》猪膏发煎方,不但能治疗“蚕豆黄病”引起的急性溶血性黄疸,又能治不明原因的慢性溶血性黄疸。

  (2)“大便难”还是“小便难”?

  《金匮要略·妇人妊娠病脉证并治》篇中载:“妊娠,小便难,饮食如故,当归贝母苦参丸主之。”我用栝蒌瞿麦丸加当归贝母苦参丸,治妊娠期泌尿系感染“小便难”;加黄芩、黄连、黄柏、全当归、贝母、苦参治男性前列腺肿大的“小便难”,甚至“小便癃闭”都有卓效。

  一次,血吸虫病研究所有位女士怀孕 5 个月,自诉可能老公给吃的补养品太多,所以经常“大便难”。我当即开了当归贝母苦参丸改汤,进了一剂,大便即通,先后共服 10 剂,大便即正常。她还想再吃几副巩固疗效,我告诉她,古人说:“苦参久服伤肾,令人腰重。”(见《梦溪笔谈·卷十八》)

  我又常用当归贝母苦参丸加生地、白术、升麻治习惯性便秘;加黄芪、党参治疗气虚便秘。可见,当归贝母苦参丸既治小便难,又能治大便难。不加减,单用也可以;合方使用也可以。

  (3)“水气病”与“水气”不同

  《金匮要略·水气病脉证并治》篇的“水气”和《金匮要略·消渴小便不利淋病脉证并治》篇的“水气”有本质上的差别。前者,论述五脏病变导致水代谢失调,水气泛滥;后者的“水气”,是湿热下注后,肾阳虚,气化不利,而出现的尿急、尿频、尿痛,白细胞满视野。我初临床时,多喜欢用导赤散、小蓟饮子等来治疗泌尿系感染。我的夫人患泌尿系感染,用前方屡治屡犯,每次治愈后,家务活做得稍重一点,马上复发,痛苦不堪,非要用热水熏洗,才能缓解尿不出的痛苦。我见其证现阳虚,改用栝蒌瞿麦丸改汤,治愈后,从 1965 年至今再没犯过。

  我记得,当时我在中医科开处方时,旁边坐的是南京中医学院毕业分来的小胡大夫。她说:“泌尿系感染,尿急尿痛,炎症很重,你用附子不是火上加油吗?这方肯定不行。”我笑着说:“我在学生时代,在中医学院红楼为宋老抄方时,见他用过,咱们试试看。”在医院,我带西学中的进修生,他们更怕附子大辛大热,而不敢用栝萎瞿麦丸治泌尿系感染。我给他们解释说:“泌尿系之所以感染,是因为膀胱气化失调,阳虚无力蒸化水气,才使水气停滞。附子是四大起死回生药之一,少用则助气,能‘少火生气’,栝蒌瞿麦丸用附子不足 3 g,多用则病人感到两肾发热,‘壮火食气’,疗效反而不佳。”

  通过多年临床实践,我认为,栝蒌瞿麦丸是一个既治本又治标、不可多得的好经方,是治疗泌尿系感染的锋利武器。

  (4)大黄甘草汤主治不分虚实

  有些《金匮要略》注家因大黄苦寒而认为,大黄甘草汤能治的“食入即吐”是内热作呕。

  1994 年,我在门诊看了一个病人,从葫芦岛来,“食入即吐”半年多了,在东北三省各大医院都请专家会诊过,半年多来因食入即吐,一粒米、一滴水都咽不下,每天只能靠输葡萄糖维持生命,且天天彻夜不能入睡,靠打超剂量安眠药,勉强睡 1-2 小时,周身肌肉痛如被鞭杖,疼得难忍,天天靠打止痛针过日子,面黄肌瘦,步行艰难,靠两个护士搀扶,小便少,大便无。来北京各大医院检查,都说无法治。某医院说胃切除可能有效,病人拒绝手术,才来找中医。我给开了 3 副大黄甘草汤:大黄 6 g,甘草 10 g。告诉她,一煎药,2 个小时服完。开始只把舌头伸进药里,湿一下舌头,1 个小时后每次再喝约 1-5ml,咽不下就吐出去。3 副药,二毛七分钱。药后大便 1 次,拉出来的是黏液。拉完后,晚上 8 点即入睡,早上 8 点才睡醒,醒来就感胃中饥饿。从此日起,饮食如故,周身肌痛、不能入睡皆不治自愈,后用小半夏汤收尾。

  1976 年又治 1 例中风患者,身体肥胖,3 日不大便,舌苔厚腻,脉弦滑有力,近 2 日来食入即吐,此乃胃气上逆之证,予大黄甘草汤 3 副,便通而呕吐止。

  《伤寒论》《金匮要略》所收载经方中,有的寒热分明,有的虚实不分。如气分热结用桂枝去芍药加麻杏石甘汤,气分寒凝用桂枝去芍药加麻黄附子细辛汤,则寒热分明。大黄甘草汤两案例,一虚一实皆可用,真是妙趣横生。

  (5)中医治病以人为本

  西汉文字学家刘熙,在其所著的《释名》一书中,对什么是“疾病”作了译释。他说:“疾,病也,客气中人,急疾也;病,并也,与正气并在肤体中也。”即邪气与正气合并在一起,人才发生疾病。正邪相争是病变过程。先贤有三策论:“驱邪为上策,扶正驱邪为中策,滋阴固守为下策”。有人说:“中医治人不治病”,这种说法欠妥。应该说,中医治病,始终以人为本。祛邪为上策,则是治病为上策;正气虚,邪不去,则扶正为主,祛邪为次;邪气嚣张,正气衰败,应当固守,“保胃气存津液,以人为主。”会用下策,才知医生水平的高低。

  张××,女,41 岁,因贫血入北京第六医院检查,诊断为“甲醛中毒所致的白血病”,在六院住了 3 年。病情日渐危重时,每周请首都医院血液病科专家会诊。用激素把病人吃成满月脸、水牛背、骨质疏松,更糟糕的是把胃也吃坏了,粮店所售的白面、大米都不能吃,吃了就胃痛难忍,只能吃农村不上化肥的米和面。周身肌肉疼痛,彻夜不能入睡,三伏天披棉被取暖。她几次想了结自己的生命,因丈夫病故,儿子太小,才放弃轻生的念头,不愿在医院再治下去,就出院回家待毙,不想再请医生看病。我从墨西哥回国后,其姐请我会诊。诊其六脉沉细,面色苍白,浮肿,自诉走十步就接不上气,每一天不是快乐生活,而是在痛苦中煎熬。

  此案胃气将绝,病入膏肓,只有治人、保胃气才有一线生机。我开了黄芪建中汤,嘱其服 15-20 剂,胃气生才能纳五谷,周身肌肉疼和彻夜不寐、贫血等将不治而愈。果如所料,服 20 多剂黄芪建中汤,此病奇迹般的痊愈了,白血病也消失了。

  赵某,87 岁,因脾胃不和住院,经某医院内科几个月的治疗,病情日渐严重。她平素最爱吃的火烧夹肉,一口也咽不下去,继而出现周身肌肉疼痛且不停抽搐,日夜不能入睡,要儿女一刻不停地捶背、揉腿,停则呻吟。医院说她顶多活 1 个月,让她出院回家,吃点好的就行了。因其女婿与我相识,请我为岳母一诊。进屋以后,见其坐在轮椅上,面色憔悴,无力主诉,半闭目无神。为老人诊完脉,我认为老人的生命垂危,不是寿高将要就寝,而是没有胃气。人以胃气为本,有胃气则生,无胃气则死。所以我开了一个黄芪建中汤加薏米。老太太的孙子去他们内科抄方子,原为老太太治病的主任一看黄芪建中汤,笑着对老太太的孙子说:“我抄方可以,我得先告诉你,这个方根本不治你奶奶的病,出了问题我可不负责任。”没想到,赵母连续服药 20 多剂,一切痛苦消失,90 岁那年,还到山东旅游了一趟,至今身体健康,每天早上吃火烧夹肉,原来吃 1 个,现在能吃 1 个半。她女婿说:“母能病愈,真是奇迹。”

  以上两个案例说明,治疗危重病人,要学会“以人为本”,本在胃气。先贤说“有胃气则生”,《伤寒论》“保胃气、存津液”之法,医者不能不知,不能不会用,它是留人治病的大法。

  (6)防己地黄汤探秘

  防己地黄汤,是不是仲景方,在唐代就开始争论。孙思邈在论著《千金翼方》中认为,防己地黄汤是仲景方。争论的焦点是,《金匮要略》398 条,体例都是先证后方,而防己地黄汤则是先方后证。按习惯,先方后证的方,都先把出处放在最前面,如抄自《古今录验》一书的续命汤,则写成《古今录验》续命汤;抄自《千金方》的苇茎汤,则写成《千金》苇茎汤。此方若不是仲景方,则不知抄自何处。正因为,不知谁的方,加之药证不符,几味治风寒湿的药怎么会治癫狂症呢?殊不知此方之妙,妙就妙在“不安神而神安,不治狂而狂自愈。”

  1960 年,宋老向我传授《金匮要略》经方的用法时,告诉我,他在广州行医时不止一次用此方治疗“失心风”,奇怪的是,病人痊愈后告诉他:“你这个药能‘开悟’,我比吃药前聪明了好多。”

  1962 年春节,我应邀到怀柔黄花镇村做客。当天晚上,村支部委员来找我,请我给看一个狂躁型精神病病人。我问他,什么原因疯的,他说,秋天收板栗的时候,此人从地里回来,衣服鼓鼓的,村外站岗的民兵告诉我,他偷了板栗,因此人是个老前辈,不好问他,可在全村流传开来,说他偷了板栗。老前辈听说,向村委会说明,是他从板栗沟回来时,又拐到自留地拔了几个萝卜,还摘了一个小南瓜,根本一个板栗也没偷。不管老人怎么解释,满村人怀疑他偷板栗之言风愈传愈烈。老人一生耿直,一气之下疯了。晚秋每天晚上出去,谁家自留地菜都给拔掉。为了防止他再祸害村里人,派民兵用铁链把他锁起来,直到大年三十才把他放出来。初一,他到别人家拜年,把祭祖的馒头装在裤裆拿走,害得全村人都怕他。我说,我现在是一个未毕业的学生,但父亲善治精神病,我学得不好,你带来我看看,能治我就给开药治疗。不一会,两个民兵把病人押来,我让病人坐下,诊完脉,我说:“我给你开个方试试”,病人马上说:“我没病,不吃药,只想喝酒”,我笑着回答:“我给你买酒喝”。病人走后,我开了防己地黄汤:防己 9 g,防风 9 g,桂枝 9 g,生地黄 100 g(另煎),甘草 9 g,5 副。告诉病人家属,把防己、防风、桂枝、甘草泡在酒里一宿,把生地放入大碗里,蒸一顿饭功夫,然后找个铜盆洗净,将两种药汁倒在盆内混合,温服,1 天 1 副药,还只吃 1 次。病人家属后来告诉我,吃完 5 副药,疯病就好了。我先后用防己地黄汤治“失心风病”好几例,都很快能好。

  防己地黄汤原为酒浸水煮法,我改用水煮法,温服时加酒 1 杯,疗效不变。

  防己地黄的方解:失心风,多发生于肝郁难以疏解,卒然暴发,失去理智。防风疏肝解郁,疏所郁之肝气。防己利湿,湿去则痰不生,先防痰迷心窍。桂枝通心阳、伐肝气;肝木最怕桂枝,所以有“木得桂而枯”之说。生地甘寒养心阴,安心神,心安,神才能藏住;生地大剂量能清肝郁所化之热,热泄,神欣然而安。甘草调和诸药。所以,防己地黄药能“不安神而神自安”。

  我常用它治疗肝郁不疏引起的失眠,配百合地黄汤治疗更年期抑郁症,合酸枣仁汤治难以入眠症。若在防己地黄汤中加半夏秫米汤,都是安神定志、促进睡眠的好方药。

  从药论该方之功用,确能治痹,治类风湿性关节炎,但非防己地黄汤之主治。直到 1984 年《河南中医》刊登丁先生用防己地黄汤治疗 4 种精神病的报道,读后让我敬佩不已。

  三、结语

  陆游说:“功夫在诗外”。我除了刻苦学习经方临床应用,喜好治疗疑难杂症外,更喜爱读经史、百家《医录》、历代文人笔记、小说、杂文以及诗词等。为学《易经》,我先后拜张延生、邵伟华、王扶伦、黄鉴为师;吕仁和院长支持我筹办召开全国医易学术会,因缺乏资金而搁浅,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。少年受先父、舅舅的影响,酷爱《伤寒杂病论》,崇拜医圣张仲景。我 50 岁时,为其撰联,上联是“精周易,通灵素,名著纵盖万世”,下联是“创伤寒,论杂病,经方横断千流”。

  总之,《伤寒杂病论》乃“勤求古训,博采众方”,上继三皇五帝,下承夏殷商周,医学底蕴深不可测。自晋唐而下,研究《伤寒杂病论》者数以千计,他们一生,刀币壶囊,黄卷青灯,用功不可谓不苦,然大多数学者,只窥见《伤寒杂病论》之霞光万丈,却见不到此书之夕阳满天。知夫,人生短暂,临证有限,若能在《伤寒杂病论》中耕耘一席之地,已知足矣。我已年过古稀,“加”我三十春秋,来补学《伤寒杂病论》,孰也不敢言多。

  殊不知,《易》者,易也,以象言事;《医》者,意也,在人思虑。孔子说:“加我数年……学《易》,可以无大过矣”。但若“加我数年”学医,则微不足道,医之难学不言而喻也。

  值此欢庆我院 50 年大庆之际,感谢院党委多年来对我的培育和关怀,感谢科内同僚对我的帮助,我将永生难忘。

  (高齐民 2018 年为北京东直门医院 50 年院庆撰文于东塔楼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