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近发生的 H1N1 型病毒大流行,在人类历史上不知流行了多少次,医学典籍未曾记载,起码不是第一次。由于流行中致死率较低,所以很少在文献中记载;凡致死率高的,医学文献都有记载,并称它为瘟疫。东汉建安瘟疫大流行,被张仲景写在序中:“建安纪年以来犹未十年,其死亡者三分有二,伤寒十居其七”。这次大流行,是病毒还是伤寒病,也无法判断,可能伤寒与流感同时流行。
总之,流感病毒在地球上肆虐暴发流行由来已久,无法考证流行了多少年,也可能它的存在比人类历史还长。最初在动物中流行,变异后在人群中传播流行。由于古代医学不发达,检查不出病毒与细菌的病原体,它是个体散发,还是群体流行,两汉以前医家只能根据病毒发病时的临床特征进行辨证论治。仲景写的《伤寒杂病论》正是集汉以前中国医学治法之大成,其中包括对各种伤寒病毒的治疗经验,并在书中阐述了病毒属性是属寒属冷,故以麻黄、桂枝为主。
中医典籍《灵枢·热论》篇记载病毒侵犯人体中枢神经造成的痱病,即风痱为病:“风之为病也,四肢不收,智乱不甚,其言微知,可知;甚则不能言,不可知也。”并指出这种病毒的发病过程:“并先发于阳,后入于阴”,即病先发三阳,后传入三阴,即先发于伤寒,后传入杂病。仲景为此创立了很多著名方剂:桂枝汤、麻黄汤、葛根汤、麻黄附子细辛汤、吴茱萸汤、桂枝去芍药加麻黄附子细辛汤等,以及后世《古今录验方》西州续命汤,《宣明论方》地黄饮子,都是治疗风痱的要方。
风痱,即痿证,它是中风四大症之一,起病急骤,病情危重。临床多见突然四肢软瘫,常以下肢为重,或四肢麻木,手足发冷,甚则冷汗频频,胸部紧如束带,呼吸渐渐急促,继而呼吸麻痹,吞咽困难,全身发绀,进而昏迷。
古人认为,此病发展到昏迷即不可治,由于现代医学高度发达,紧急时将气管切开,动用呼吸机、输液打针等,可变“不治”为“可治”。
风痱,现代医学诊断为“脊髓炎”“多发性神经炎”“运动神经元病”,呈上行性麻痹,又称为“格林巴利综合征”,不是每个病人最后都要出现呼吸困难、吞咽困难,非用气管切开上呼吸机不行,也有轻的,只是出现痿证。
20 世纪 90 年代,航天部 711 医院请会诊,航天部全国劳动模范陈××患痿证,点名请宋老会诊,因宋老身体欠佳,便委托我上门会诊。陈某因电焊卫星时车间太热,加之电焊火烤太热,下班后冲了一个凉水澡,第二天出现上下肢痿软不收,急去医院治疗,一个多月不见寸效。我诊六脉浮缓,浮为风,四肢不收,此乃风痱为病,“发于阳”,急用《古今录验方》西州续命汤:
麻黄 6 g,桂枝 9 g,当归 9 g,川芎 9 g,杏仁 9 g,甘草 9 g,生石膏 15 g,黄芩 6 g。7 副。
二诊:服西州续命汤 3 副,上肢已能屈伸;服完 7 副,双下肢也能屈伸。效不更方,继服上方 7 副。
三诊:进西州续命汤 14 副,已能下地走路,走路有点跛行。继用上方,减黄芩、石膏,加川断、杜仲兼顾肾气。7 副。
四诊:已能上班,要求开方调理。处方:麻黄 6 g,附子 5 g,细辛 3 g,桂枝 9 g,甘草 6 g。10 副。
患者治好后,今年(2009 年)还在上班工作。
病毒性角膜炎,属中医外障范畴,红肿疼热,羞明多泪,红筋密布,多么像阳证、热证,《眼科奇书》却谓:“不论外障如何红肿,总是陈寒外束所致,”用四味大发散药,“寒去则火自退”;若服寒凉补药,红肿疼痛虽暂去,必生翳膜,给病人造成终生失明。《眼科奇书》之“奇”在于它透过病毒性角膜炎的假象指出:角膜炎“服凉角膜必穿,服补中益气必死”;这种病毒是一种“陈寒”,并指出滥用寒凉药的危害。从 1960 年至今,我通过临床验证了此书的正确性;因病例少,没有用过八味大发散,即前方加羌活 6 g,防风 6 g,川芎 6 g,白芷 12 g。
带状疱疹,中医叫缠腰火丹。之所以叫它“火丹”,是因为除皮肤赤红外,疱疹起处色红,皮肤如火如燎,衣被不可近,触之则痛剧,日夜不能入寐,病人甚是痛苦。我在学生时代临床实习时,老师给病人开的方药都是清热凉血之品,辨证属实属热之证。但我 1964 年在汨罗农村,见农民用蜘蛛网在疱疹上火烧治疗带状疱疹很有效,开始怀疑带状疱疹的辨证不当属热属火,也应当是一种“陈寒外束”的病毒为患。我采用“火烧赤壁法”治疗十多例带状疱疹,常烧 1-2 次,疱疹便渐渐消失。
病毒性心肌炎,因为有“炎症”,一些大夫也多选用清热解毒法,不但治不好,还把病人治成“虚劳”。我认为,病毒性心肌炎,病毒太寒,很像从冰山下钻出来的生物。所以,我治疗病毒性心肌炎,常用桂枝甘草龙骨牡蛎汤合生脉散,使失去功能的心肌再恢复活力,这才是生脉散的作用;其次,当患者有脉结代、心动悸时,才用炙甘草汤。
农历乙丑年(2009 年 7 月),我接诊来自总政歌舞团的年轻心肌炎病人,王××,30 岁,不间断治疗已经 8 年,不但治不好,反治成一个虚劳病人,心悸、气短,常深吸气才舒服,下肢无力,走几步腿就拖不动,面色萎黄,舌质淡,六脉虚弱。我用了黄芪建中汤,吃完 3 副,顿觉周身气力倍增,走起路来也有劲了,结代脉大为好转,效不更方,嘱其服 1 个月再来复诊。
腺病毒性肺炎,病毒仍属寒属虚,属中医外感热病范畴,临床用抗生素无效。中国中医科学院高辉远深有体会地说:“发热,不能以为是炎症而单纯清热消炎”。上海中医研究所董廷瑶也说:“这类肺炎,抗生素多不起作用。高热持续不退,咳嗽气急,病程迁延,检验白细胞不高,胸片阴影较淡而呈片状,在治疗过程中,给予一般宣肺泄热、清里解毒的常法治疗,疗效不显,且往往变化复杂,产生不良效果。”
腺病毒肺炎,正如《灵枢·热论》篇所云:“必先起于阳,后入于阴。”治疗上以辛温、辛凉、散寒药为主。临床所见,有风寒袭肺、外寒内饮、外寒里热、风热犯肺等等,《伤寒杂病论》方药齐全。为及早治好腺病毒肺炎,董廷瑶老殚精竭虑,创制了“熊麝散”,疗效显著,多数病例服熊麝散 1 天开始热退,气急和缓,重者 3 天内热退,气和咳爽,病情就安,屡用屡验。
熊麝散,为熊胆、麝香(熊胆 0.3-0.5 g,麝香 0.03-0.1 g)二味,研匀,开水化服。试用以来,疗效显著。熊胆,开郁结,泻风热,清心泻火,专治小儿热盛神昏、急惊痰火之重症;麝香,味苦而辛,气温而香,开结通窍,解毒定惊,治昏迷之危症,有起死回生之效。
中国中医科学院著名儿科名医赵老治疗一例病毒性脑炎(小儿中风)。患儿 5 岁半,二十多日来上下肢震颤,头向左倾斜,口角向左歪斜,舌质微红,舌苔薄,脉沉缓。治疗此患儿分三个阶段:初期针对风邪,以防风为重,重用防风、羌活、蝉衣等散风药物,同时加平肝熄风的全蝎、地龙、生石决明,佐以活血的红花、侧柏,意在血行风自灭,加强祛风之力。中期即邪势已减之后,加人参、当归益气养血之品,在祛邪的同时佐以扶正之品。病到恢复期,邪祛而正气未复,乃重用扶正之品,方中黄芪、党参补气,当归、白芍补血,以巩固疗效。
细观赵老治病毒性脑炎辨证论治,并未因“脑炎”用清热解毒药。
20 世纪 80 年代,我在门诊治疗 1 例病患,5 岁男孩,因患病毒性脑炎后语迟,只会说几句不完整的话,我根据小儿正在发育期,当先补肾,用六味地黄加川断、杜仲、菖蒲、远志,服药 1 个月后,又从内蒙古来门诊复诊,家长非常高兴,已能说很多话,语言清晰流利。将六味地黄加味配成蜜丸,要他长期服用,至少再服半年。
病毒性脑炎,初期“病先起于阳”,有恶寒、高热、无汗时,虽“体若燔炭”,用辛温发散药,可“汗出而散”,不能因为“炎”而滥用清热解毒药。
宋老说:“以前化验检查跟不上,病毒性脑炎治好了,只作一般太阳病看待,没有去总结。”
总之,陈寒与病毒数则,似与八纲辨证反其道而行之,真有点大逆不道。在此,我们探讨病毒定性属寒,发热不是炎症,故抗生素无效,在临床上对病毒感染的红肿热痛,辨证不属阳证、热证,更不能辨为炎症而单纯用清热解毒。各类病毒的发病机制,《灵枢·热论》篇用两句话概括:“必先起于阳,后入于阴。”即各种病毒,先伤寒,后杂病。仲景把它归类于伤寒,有些病毒迅雷不及掩耳,突然入侵,恶寒初起便陷入三阴,例如缩阴症,又称陷阴症,温病六七日,阴茎与睾丸痉挛收缩,少腹连阴筋剧痛不可忍,常掐耻骨以解抽痛,当用真武汤或附子汤,益气温阳利水;我最爱用当归四逆汤或桂枣甘姜麻黄附子细辛汤。此病急诊室多见,暑天,新婚夫妇房事后太热,急用冷水沐浴,当觉猝然恶寒时,缩阴症已发作,来门诊求治时,常使值班的女医生束手无策。
我在五十多年的临床工作中,常和伤寒、病毒打交道,时间长了,感到治伤寒易,治病毒很难。从古今名医论述中,我初步认为,病毒的属性大概是“陈寒”,病毒的发热不是“炎症”,滥用清热凉血之品是一个大误区,不但疗效不高,且往往病情变化复杂,还产生不良后果。对病毒的辨证,虽然是反阴阳之道,却都不失辨证论治的精髓。为了使学生们不再犯把病毒的“发热”当“炎症”,不再错用清热解毒药,我才写了“陈寒与病毒”,希望我的学生读后,择其善而从之,正确认识正在流行的 H1N1 病毒,对用药治疗有益而无害。
(高齐民于海运仓随笔,2009 年 9 月 1 日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