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中医学院
宋老先生,湖南宜章县人,14 岁拜舅父为师学医,三年面壁诵经典,27 岁悬壶广东坪石,40 岁任宣章中医院院长,1956 年 46 岁调北京筹备成立北京中医学院,任教近 40 年,1994 年谢世,享年 84 岁。
宋老天资聪明,能过目不忘,四大经典的篇章条文全储在心中,你随便问四大经典哪一章句,他马上回答你在哪一篇哪一节。在门诊看病,业务繁忙,只要他看过一次,病人再复诊,病人的姓名、年龄他都记得清清楚楚。临床辨证用方,十有八九是经方,其余是《千金》《外台》和时贤的效方;处方药物不多,大都六七味或二三味。有些病他有十分把握,三五剂可以治好,但当病人问及多久可以治好时,他总是说:“吃几副看看,不行再更方。”笔者跟他三十年,听他说了三十年“吃几副看看”。他医德高尚,从不炫耀自己,也不议论同道之长短,他常说:“人无十全,岂能无过”“能知己知彼,才是一个好大夫”。
一、三年面壁,苦读经典
宋老常说:“学中医,不精通四大经典就没有打好中医基础,内经又是基础的基础。以前师传徒,都练的童子功,我学医时也这样。”
第一年,上半年前三个月背诵《伤寒论》,后三个月背诵《金匮要略》,除吃饭、睡眠外,每天都是读书天,节假日也不准休息,也不准读看其他医学书籍。背诵测试合格,下半年指定读成无己《注解伤寒论》、徐大椿《伤寒类方》、柯韵伯《伤寒来苏集》、尤在泾《伤寒贯珠集》。
第二年,全年学《内经》《神农本草经》,指定六十篇经文背诵,并要求四大经典互注。
第三年,背《伤寒论》《金匮要略》的汤头歌,舅父结合自己的临床经验,讲六经辨证、脏腑辨证、374 方、169 味中药的临床应用。每天上午下午背诵四大经典,晚上授课,舅父说:“万丈高楼平地起,不打好基础,三丈高楼也会倒塌。”“你三年面壁背诵经典,一生享用不完。”
第四年,跟随舅父出诊,把三年面壁所背诵的东西用于实践。也是上午下午出诊,晚上看书,找辨证之误、用方不妥的原因。由于舅父严教,一丝不苟,下半年即开始独立应诊,上下午串门走户,上山下乡,为群众看病。晚上看书学习,这些都为悬壶广州坪石打下了基础。
二、谦虚好学,不耻下问
在悬壶坪石时,听同道讲当地来了一个铃医袁国华,专治疑难杂症,他祖传的“三两三”治病神奇,愈人不少,宋老上门拜袁老为师。袁老师当时已七十多岁,鹤发童颜,满腹经典,尤善用经方。宋老处处关心老人,晚上到他家求教,不耻下问,家中重活,宋老都包在自己身上,天长日久,袁老师也不保守,将祖传的“三两三”全部教给宋老。
1.“疮疡三两三”
主治:对慢性皮肤病以及痒疹、荨麻疹等有特效,对肌肉风湿痛、血枯经闭有奇功。
处方:生黄芪一两,金银花一两,全当归一两,生甘草三钱,川蜈蚣三分。
水煎服,每日一剂。
三两三,全名叫“三两三钱三分”,三两三钱可传,秘在三分不轻易外传,大夫包好授于病家,或自己放在病家的药罐中。
1960 年熊梦写了一篇《三两三治痒疹》,发表在《江西中医杂志》。痒疹发在大腿后,常于冬季发生,粟粒大,分布范围如掌大,每晚间熟睡时局部发生灼热及痒感,如是者约几个冬天,甚则发时浸淫成片,瘙痒特甚,不时渗出淡黄色黏液,结成 1-2 分厚湿润痂块,剥离后患部潮红,反复不已。熊梦老师说:“予在开业期中,曾用此治疗数例荨麻疹达十余年之久,服此方月余,收到根治效果,诚良方也。”
2.“偏头痛三两三”
主治:偏头痛久治不愈者,是风寒入于骨髓。
处方:麻黄(打碎节,先煎去沫)一两,桂枝(去皮)一两,罂粟壳一两,甘草三钱。
加减:头痛偏于左的,加龙胆草三分;头痛偏于右的,加钩藤三分;头痛不偏的,加陈细茶三分。
煎法:用水四两,先煎麻黄,沸后去净沫,再煎少许(不连水都取掉),再用水 20 两,纳诸药,同煎去八两。
服法:分温作二服。一服痛已,即止后服。轻的一服必愈,重的一剂必愈,无效者不可再服(不属于风寒入于骨髓的头痛)。
袁国华老师解释说:“头痛及偏头痛,久而不愈的主要原因是风寒入于骨髓;一般性头痛,其痛不会逾月。然风寒之邪皆由皮毛而入,故必从毛孔而出。本方麻黄散寒,桂枝祛风,更以罂粟固表止痛,甘草和中。痛偏于左的是肝气上逆,用胆草泻火;偏于右的为肺火失于清肃,以钩藤平肝风;头痛不偏的,陈细茶解结止痛,服之鲜有不效者。《素问·奇病论篇》《素问·风论篇》《素问·骨空论篇》可读之。”
3.“跌打三两三”
主治:重症跌打损伤,有起生回死之妙。
处方:全当归一两,金银花一两,大川芎一两,穿山甲三钱,滇三七三分(研末分冲)。
煎法:将此药以酒一碗、水二碗合煎,取一碗半,分两次温服。服第一次药后约经四小时,伤者必然大便。若便中有血,不必惊讶,续将二煎服下,次日必渐能行动。再将原方配服一副,静养二三日就可以劳动了。理论依据于《内经·玉机真言论》:“急虚身中,卒至五脏闭绝,脉逆不通,气不往来,譬如坠溺,不可药期,其脉绝不来。”高处坠下,一般先出现突然心中悸动,头晕眼花,手脚支持不住就跌下来了(本身虚竭,仓猝间支持不住),故头眩心悸,急虚身中,才能失足跌下。
宋老说:“这类外伤的处理离不开通脉活气血。因为是‘急虚’,所以着重在通气活血;因为‘身中’,所以着重在解结去瘀。当归除客血内塞,温中止痛,破恶血,生新血,协同川芎理一切气、一切血,去瘀血,养新血;金银花通行十二经,消诸肿痛;穿山甲出阴入阳,通窜经络,能直达病所;三七散血止痛,施之于跌打未出血者,更为要药。本方君臣佐使配合得当,施之于跌打损伤,真有起死回生之妙。”
4.“痈疽三两三”
主治:痈疽溃后,久不敛口,或远年近日之溃疡均可敷贴。
处方:栝蒌根一两,浙贝母一两,赤小豆一两,制乳没各三钱,大冰片三分。
用法:各药研成极细末,称足分量后,再将药末和匀,视疮口大小分两包或三包,每包用鸡蛋清调敷。掉下之药不可扔掉,将取下之药放置净土上,吸取其毒,次日仍以鸡蛋清合前药包调敷,以一料交替换用,至愈为止。
宋老调北京筹备成立北京中医学院时,与调中医学院任教的全国名老中医,以及中医研究院的名老中医蒲辅周、余无言、宋向元、胡希恕、陈慎吾、任应秋、秦伯来、方鸣谦、刘渡舟、祝谌予等交往密切,切磋技艺,每至深夜不散。宋老说,初学贵择师,名师出高徒。你看刘渡舟老和他的研究生教出的学生,推崇《伤寒论》《金匮要略》;而从天津来进修的大夫不敢用经方,说经方是汉代的古方,现在已没有人用了,时方最时尚。出了茅庐,要注意选择师友,经常交流经验可以互相提高,我交的师友,如蒲老、余老、秦老、胡老以及陈老、宋向元老先生,从他们那里,学了不少东西。
三、执教四十年,桃李遍天下
宋老执教甚严,应诊空闲,他都抓紧时间讲解,对《伤寒论》经文逐字深入浅出解释。1960 年,笔者读大学二年级,听说宋老是经方临床大家,就拜宋老为师,周末上门,听他讲经方临床应用。为了使我进步快点,他把《伤寒论》全文眉批,画龙点睛,使我对经文有深一步理解。他在《金匮要略》方下批上他用此方的经验,供我临床参考。
一日,我谈起湿热下注的泌尿系感染治疗颇为棘手,不是治不好,而是常复发,如何能使治疗后少复发,或不复发,那将给病人减少多大的痛苦啊。宋老说,湿热下注,大夫们常用八正散、小蓟饮子、龙胆泻肝汤,这些方清利湿热快而捷,但治本药少,肾气没有恢复,所以常复发。仲景在《金匮要略·消渴小便不利淋病脉证并治》中用栝蒌瞿麦丸治小便不利,在制方中抓住“邪之所凑,其气必虚”,故用附子温助下焦之阳,宣通阳气,上蒸津液,下利水气;山药“补肾气者,固当留其精而泻其粗也”,且强肺阴以生水;栝蒌根生津液;瞿麦可逐膀胱之水,茯苓佐之渗水,使水自上下渗,二者同用以行水气,淡渗利水以利小便。故诸药同用,能“温下行水,滋阴润燥”,是扶正祛邪之妙方。方有附子,一般大夫因泌尿系感染,尿频、尿急、尿痛而不敢用此方,不解仲景之义也。我遵此,从 1964 年以来,对湿热下注的泌尿系感染,用此方,服药半个小时后尿急尿痛便开始缓解。我的夫人在湘时,经常泌尿系感染,保健室大夫治好又犯,很痛苦。我以栝蒌瞿麦丸改汤,服了七剂,至今三十多年未再犯。此方疗效好,治愈后很少复发。
宋老的学生很多,普遍反映:“跟宋老一年,开出的方子,一点不像宋老的方。跟别的老大夫学三个月,就可学得真像,不知为什么。”我说,我跟了他三十年,至今才有一点像。宋老对《本草纲目》很熟,《千金》《外台》熟如指掌,《串雅》“内编”“外编”顺手捡来,他有雄厚的博采众方的基础,所以跟宋老学习入门很难,不打好博览群书的基础,是当不好宋老学生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