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西中医学院
脾为后天之本,肾为先天之本,本来都是人体的根本所在,应该是同等重要的。前人之所以有“补脾不如补肾”和“补肾不如补脾”之说,则是由于所处环境和治学途径不同,因而有所侧重罢了。内伤病学中的补脾与补肾两大学派一样,在历史上影响很大,至今遗风尚存,而且学者们正在运用现代科学技术和方法加以研究。我从长期临床实践中深切地体会到,脾胃之病(直接的或间接的)最为常见,因而调脾胃之法也就用得最多。这就要求临床医生必须善于调治脾胃。
我早在行医之初就很重视脾胃,抗战时我随家迁居峡江县黄泥岗村,一患者胃痛甚剧,卧床 1 个多月,粒米未进,每天只能喝些汤水,大肉尽脱,形容憔悴,势濒危殆。当时我行医未久,经验贫乏,在中西医药杂投无效的困境中,亲自试用香砂六君子汤获效,并坚持服至病愈为止。从此香砂六君子汤给我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,凡遇此证,必投此方,常常收到满意的效果,从而引起了我对脾胃学说的兴趣,但并不善于调治脾胃。这里试举一例为证,李姓,女,中年。素体瘦弱,患胃中灼热已有三年多,饥时尤甚,饮冷则舒,通身皮肤灼热,手足心热,晨起胃脘有饱食感,约半小时自消,大便秘结,小便黄热,白带多,头晕,脉细数而虚弱。初按脾胃阴虚内热处理,投以增液汤,加石斛、沙参、石膏、甘草,4 剂,胃中灼热稍减,气饱未再发生,但大便仍秘结不行。乃用增液汤合泻心汤以清下之,再进 2 剂,胃中灼热未见续减,大便仍艰涩难下。患者迫切要求通便,因予增液承气汤 2 剂,仅服 1 剂即感到胃中异常难受,虽微泻几次而不畅,食欲大减,神疲肢倦,患者不敢再服,而别求医治。这是我早年不善治脾胃的病案。
本例实属脾胃气阴两虚之证,虽然胃中灼热而饥时尤甚,饮冷则舒,并伴有皮肤灼热、手足心热、便秘尿黄、脉细数等症,确属胃中阴虚内热所致,宜用甘寒清热法;但从其素体瘦弱,白带多,头晕,脉虚弱等症来看,可见脾气素虚。脾虚,则饮食不为肌肉而身体日形消瘦;脾虚,则清阳不升,湿浊下注,带脉不固而头晕、白带淋漓;脾气虚导致阴血虚,引起虚火内炽,而现胃热、肤热、手足心热,脉虽细数而虚弱等症;其大便秘结不行,不仅是阴虚肠燥,更主要是中气虚弱而无力传导,故虽润以增液而仍不下,攻以硝黄虽得微泻而不畅,且觉胃中异常难受。可见本证虽属脾胃气阴两虚,但其病机重点在于脾气虚,本当遵东垣之法,以甘温之剂补其中而升其阳,甘寒以泻其火则愈,并应知本证是“大忌苦寒之药泻胃土”的。但因当时见识浅,未及此,初投甘寒养胃之增液法尚属以次为主,虽未中肯,犹有微效;继用苦寒泻胃之泻心、承气法,则属损其不足,故使中气不支而致胃中难受。这就无怪乎患者对我不再信任而别求医治了。由于临床上的深刻教训,迫使自己认真钻研脾胃学说,才逐渐能够得之于心而应之于手。这里也举一例为证。李姓病患,男,中年,患胃中灼热已十余年。虽然胃纳尚可,但食后胃中即有灼热感(晨起空腹时则无此感),继以脘腹胀满,入暮尤甚,嗳腐吞酸,以手从心下向左肋下按之则痛,神疲肢倦,大便溏,泄时多而干结时少。初诊时,大便结如羊屎,量少而日行 3 次,舌苔微黄,脉象弦迟。当时有一学生随诊,他从当前主症胃中灼热而大便结如羊屎,苔黄脉弦着眼,认为病属脾胃阴虚内热所致,主张用增液汤甘寒清热。经过共同分析,才认识到,本病实属脾之气虚不运而胃之阴火时起的热中证。这可以从其胃中灼热,而大便素溏,神疲,肢倦,脉迟上看得出来。因此,放弃了甘寒清热法,采取了甘温除热法,投以异功散,加山楂、六曲、麦芽。初服 2 剂,胃中灼热稍减,大便转成细条,并减为日行 1 次,虽仍嗳气,但不吞酸。再服两剂,胃中灼热减半,嗳气渐除,时而矢气,颇感舒适。惟食后仍感脘腹胀满,乃守上方加枳实、半夏,又服 2 剂,胃中灼热全除,脘腹胀满大减。此后常服上方,胃中灼热未再发生,脘腹胀满全除,终获痊愈。
从本例胃中灼热是食后即作而空腹则止,并伴有脘腹胀满、嗳腐吞酸、神疲、肢倦来看,可见李东垣根据《内经》“有所劳倦,形气衰少,谷气不盛,上焦不行,下脘不通,胃气热,热气熏胸中,故内热”而提出的“饮食不节则胃病,胃痛则气短,精神少,生大热”的理论是符合临床实践的。这种胃中灼热之症,是因脾脏气虚不运,胃腑谷气停滞,而阴火内焚所致;它和胃阴虚而气不虚,阳火炽盛,胃中灼热而饥时尤甚,大便但结不溏,舌质干红瘦薄,脉象细数之症是同中有异的。前者属于气虚阴火的虚热证,必须甘温才能除其热;后者属于阴虚阳火的虚热证,必须甘寒才能清其热。二者阴阳大别,是不能混淆的。
笔者按:《医林雨露》最后摘抄的是陈鼎三老先生和万友生老师杰出的医案分析。每个病例起病急,病情濒危,险症丛生,真假混淆,若非医林高手慧眼洞察,则会把人坠入迷宫深处。通过两位老师的辨析,使人进入另一境界,“柳暗花明又一村”。这几个病例,我已恭读十多遍,每读一遍都有不同的收获。
在临床上,我们的老师和师父们对每一个典型病例,若能像陈、万二老那样层层剖析,弄个水落石出,我们学生的医疗水平一定会提高得更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