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医既久,少不了经历一些荒诞不经、稀奇古怪之事,今信手拈来数则,以飨诸君。虽犹竹头木屑,或能博君一笑。
一、打针扎入自己腿
初习医时,某年冬日晚,冰雪寒冷。我在诊所值班,为病人肌肉注射针剂。当时还用的老式玻璃针管,厚实笨重。我坐在注射凳上,敲瓶、吸药、排气、持针,病人则站立着褪下裤腰,撩起棉大衣。就在我刚要准备扎下时,这老兄可能感觉他穿的棉大衣碍事,或是棉大衣衣角又掉了下来,他就随手把衣角用手又往后一撩,刚好扫到我手上。针管打掉落下,不偏不倚,向下跌落,针管带药从上向下垂直深深地刺入我大腿上。只见针管忽悠忽悠左右摇摆。我急忙用手拔起,另换了一消毒过针头,给他重新打了。病人也觉愧疚,我还和他逗笑:今天是不是搞乱了,是我给你打针,还是你给我打针?
二、服毒剧吐后,久治不愈的结肠炎竟不药而愈
张翁,八旬有二,为我的街坊近邻。虽然年届耄耋,但平素除了患有 10 余年之结肠炎外,身体一直健康,别无他恙。他结肠炎病经常复发,导致大便困难,数日一行,因而常在诊所购服果导、酚酞、麻仁丸等药。
某日傍晚,老人儿媳叩门急唤出诊,言公公呕吐不止,不知为何?及至,见老人爬卧床上,不时起身呕吐,床上、地下满是呕吐之物,气味污秽浓烈。老人不时言其心中烧灼,头汗淋漓。诊见:胃无按痛,体温不烧,血压意识均正常,问话不语。我心中正在疑惑,偶然瞟见桌上有一瓶打开瓶盖的杀虫药敌敌畏,结合室内浓烈气味,断为中毒,后经洗胃脱险。然而自服毒剧吐后,他的结肠炎疾竟不治而愈,后活到九十高龄而终,再也没有因为便坚难解而用过通便药。
三、不慎跌闪,反愈年久失治的肝胃气痛
一姬,经常胃脘胀痛,曾经我诊治,断为肝胃气痛,常以四逆散、小柴胡方等治疗,服药则病轻渐愈,但却难以彻底治愈,仍时愈时犯、时轻时重已 3 年多,常觉胃脘胀闷,心下痞闷如有物压。
忽一日,在自家大门口进门时,不慎脚下一滑,跌闪踉跄,猝不及防,险些跌倒,吓得不轻,随即心惊气下顿觉小便遗溺,衣裤为湿。回屋清洗更衣,躺下休息。睡起来后,顿觉胃脘豁然,平常的胃脘痞满如有物压之状已消失无影。自此以后,她的肝胃气病竟不药而愈。再没有犯过。
四、捡包谷粒治子鸣
我初入医门,在细柳街道坐堂看病。听姜仁村一老者,讲了长安名医刘学孟治一孕妇。怀孕 8 月,得子鸣病,月余不愈,甚为严重,以致身体不敢移动,稍事动作,即腹中鸣响,犹如胎儿啼鸣腹中,声达户外。及见有人家往,常因此害羞躲房不出,托人请刘先生诊治。医至,先抽烟,品茶毕后,着家人叫出孕妇,诊脉后,先生曰:“小病,好治,不须药!”随即让其母端出半碗玉米粒拿与先生。先生随手把玉米撒向堂屋地上,遂教孕妇蹲下捡,每捡一粒,站起身放回碗中。每捡一粒,即须下蹲、捡、站起身放进碗内。如是,地上玉米粒还未捡完,子鸣已停止不作,家人亲友喜叹如神。
【按语】刘学孟,西安细柳姜仁村人,陕西近现代名医,伤寒学家。出生名医世家,至学孟已家传五代。其父刘天定曾应诏赴西安北院,治愈慈禧太后伤寒病而名噪一时,被光绪帝封为五品御医,赐五品军功顶戴、红缨帽、黄马褂官服。刘学孟建国后被聘陕西省医院、陕西省中医研究所中医师、教授,曾将家传四部手抄本及治伤寒病秘方献给国家,被评为陕西省劳模,授勋章一枚。
2002 年时,我曾兼任“当代中医世家系列丛书”编委,参与编辑该“丛书”工作。我觉得刘学孟先生世家在长安影响之大,确为盛名一方,且已家传至八代,完全符合预定的入编条件,如能将其入编,也是我们长安人的荣耀,当时就有把“刘学孟中医世家学术特色”搜集、整理,编辑、入编,并借机推出的想法。我把我初步掌握的情况同主编谈了,在征得主编同意后,我就专程和刘氏的第七代传人,刘学孟长孙,已经退休的中医师刘文奇先生接洽,商谈了具体地分工合作事宜。刘先生自告奋勇,由他亲自写稿,就定了下来。事情顺利,我很欣慰。然而待到约定时日,还未等到音讯,后被西府另一世家替补,至今想起,仍多遗憾!
五、打人亦可治病
20 余年前,有范某,男,30 岁,为我年轻时在一起练拳习武的小兄弟,平素往来甚密。一日突患呃逆不止,噫气连声,搅得他坐卧不宁,已半日矣。
他来到诊室,向在外间值班的年轻医生诉说病情。当时我在里间刚刚躺下休息,虽未出面和他打招呼,但与外间只隔个门,所以对他诉说的病情盗听无遗。我随即出来,见年轻医生正给他开药,病人背对着我,我悄然上去,先在病人肩上用力一拍,他回过来一脸的惊讶,我则挥拳就打,佯装怒不可遏,他被吓得抓住我的双手,年轻医生也被惊得在一旁目瞪口呆。我则继续演戏,甩开他双手大声说:没完!返回里间,摔上门躺在床上,不再理他——继续吓他。一会儿,年轻医生似乎明白了,即笑着问他,还打嗝不?他又惊到:咦?咋好了!我开门出来,则换个人似的,喜眉笑眼地和他开玩笑:哥给你治的病,咋样?他说:你吓死我了,众皆大笑。自此,呃逆不药而愈。
【按语】喜、怒、忧、思、悲、恐、惊为七种情志变化,称为七情。七情影响人体的气机升降循环,可以致病。诸如:喜伤心,则气机缓散;怒伤肝,则气机上逆;忧思伤脾,则气机郁结;惊恐伤肾,则气泄以下;悲哀伤肺则气机耗散。有如《儒林外史》中,范进回家中见了报录人来家报喜,得知自己中了举人,高兴至极,随即气缓痰涌,上蒙神明,即现两手一拍喊道:“我中了!”就疯了。七情亦可治病,就是利用情志相互制约来达到治疗目的。如《内经》就有恐能胜喜、怒能胜思、喜能胜忧、思能胜恐等七情制约法。再如治疗范进的疯病,就用的是恐胜喜法。众邻知道范进一生最怕的人,就是他的老丈人,众邻便怂恿他老丈人出面。他老丈人寻到集上,找到了散着头发,满脸泥污,鞋也跑掉了一只,兀自拍着掌,口里叫着“中了!中了”的范进,一巴掌打将去,“该死的畜生,你中了什么,报录人的话都是哄你,你并不曾中”。范进吃这一吓,气下痰散,神志立清。
呃逆不止,也是气机上逆,而以让病人惊恐的方法,使气下以泄,气机复常,使上者下之,呃逆安有不愈之理!
以至于民间流传地治流鼻血单方:医生口含一大口冷水,乘病人不备,陡然喷其面部,病人受此惊吓,气下以泄,浮热随之下趋,流鼻血亦止,亦也治同呃逆之理。
然而七情制约之法也不是对于每个人都灵用,有一般就有特殊,有常也就有变。由此想起我们卫生所老前辈陈廷栋老先生,陈老医生一生专工针灸,取穴少而精,针灸手法娴熟,是我地方圆数十里颇负盛名的针灸医师,他在世时常给我们讲:他的一个师父辈的针灸医师,也就是他的师叔。身怀绝技,以针刺治疗精神病闻名,每次只针风府、鸠尾二穴,风府常用三寸针,鸠尾穴用五寸针,由于取穴精少,进针特深,常常是应针取效。风府穴自古就有“从来风府最难针,却用功夫度浅深”,鸠尾穴也有“大妙手方针,不然针取气多,令人夭”。鸠尾穴深部有肝脏,风府穴下有小脑延髓,若针刺误中,有立即毙命之忧。但他师叔自有绝技:风府进针到一定深度后,改变针尖方向使其沿脊椎向下,即伤不着延髓;每针鸠尾穴时医师先含冷水一口,采取冷水喷面方法,随即针就下去了,叫过梁针。也就是利用病人心惊气下,脏器下沉,针乘机就过去了。一生盛名,从未失手。然而最后还是出事了。这次他的病人是个旧军队的团长,戎马一生,对他的冷水喷面全没在乎,结果一针下去刺中肝脏,病人毙命,医生获刑。所以说,世间没有绝对的事物,应以辩证运动的观点看待一切事物和问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