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 1976 年开始随师学医,1979 进入村卫生所的。当时还称为赤脚医生。乡村医生是 1981 年,农村赤脚医生经过全省统一考试,及格通过以后,就转为乡村医生,当时由陕西省卫生局发了乡村医生证书。几年以后,又把省局发的乡村医生证书收回,换成了西安市卫生局的乡村医生证书。无论怎么变化转换,乡村医生的农民医生身份是改变不了的。尽管周围病人也称我们为医生,但到正式场合是不被承认的。也不能怪人家不承认,因为乡村医生大多都是没有国家颁发的执业医师资格证书,也没有国家承认的正式学历,那谁会承认你的医生身份呢?
后来,我就一直想方设法试图改变现状。在劳动工作之余,多读书学习,还利用业余时间参加了张仲景国医大学函授学习。经过两年多的紧张学习,考试通过拿到大专证书后,适逢国家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开始,我认为自己大专课程也才学完,课程也熟悉,就想着直接报考本科。在市自考办报名时,又被刷了下来,理由是我的大专学历国家不予承认。无奈,就只好从头再来,就又报了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大学专科段中医专业考试。
高等中医自学考试大专段规定的科目不多,完成 10 门必考课目,再加上两门自选课目,12 门课程全部考试及格通过,就可以大专毕业,等同国家全日制高等院校大专学历。我也没怎么多想,头一年就报了 4 门,考试成绩出来,只通过了 2 门。因为不能脱岗停诊,没有时间去参加市上的自考辅导班,后来就每年只能过一门,或两门。几年下来,蓦地就混到了 40 岁,也才拿到了 8 门课目的单科结业证,还有 4 门未考通过,4 门里还有最难考过的生理学。证还遥远无期。到了这个年龄段,诊务、家务、杂事也日渐繁忙,想到都年届不惑了,还要为证书奔忙,还不如干些实际的事情,心头一松,渐对拿学历就有些看轻。当时已经有准备《伤寒三字经》撰写的构想,于是工作之余的重点就是为该书整理和收集资料。数年后,《伤寒三字经》还算出版了,可国家承认的大专证书至今也没有拿下来。也可能是自己年龄与日俱增的因素吧,现在我也不觉得遗憾,反正快一辈子乡村医生了,对于自己学历的承认与不承认也看得淡了,然而心底深处还是自信自己是大专毕业,社会不承认自己承认。在我们日常工作当中,经常少不了填表写简历,我以大专自居,学历一栏一直填的大专学历。
说起我的大专学历还蛮有意思,参加自学考试时自考办不予承认,但是后来让我始料未及的是还有不但信任,还非要为我的大专学历扩大外延的。当初我的书稿送到出版社,出版社准备出版前校搞,计划稿校四遍。我一校,他二校,我三校,他四校,随即定稿送印。责任编辑把书稿交给我,要我按“校稿要求”开始一校,我看到书稿前面附的作者简介,“大专”已被校成了“大学”,我校稿时又改回大专,书稿校完后,送编辑部。三校时,我拿到书稿,发现简介栏学历咋还是大学。我随即和责编老师说,应该为大专。责编老师则毋庸置疑地说大专也是大学。责编老师的话当然没有错,大学就包括大专,但要知道大学还包括大本。但专科和本科还差一个层次。作为作者的我也只能客随主便,但心里发虚,不免有些忐忑不安,这大专都有些勉强,人家都不予承认,还什么大学,这以后怎么向熟悉我家底的周围同学朋友们做解释呢?就这样,忐忑归忐忑,反正我也如同家猫扮老虎般地被风光了一回。
作为乡村医生,在日常诊务、保健防疫工作之外,当然也少不了经常应付上级主管部门的考试考核,好在年轻时背的书多,基本理论比较扎实,诊余暇时也从未松懈学习,因而历次考试我从在乎,都能轻松通过。然而这考试,哪考试,都没有多大的实际意义,一无关学历、职称,二不升工资,三是改变不了农民医生身份,解决不了乡村医生最为关注的问题。但真正与乡村医生切身利益有关的重要政策却无人重视,没人关心,以致终生一次重要地考试差点与我失之交臂,尽管最后还是补救上了。但咱先不说考试,光为报名就费尽了周折,以致令人终生难忘。
2007 年,国家卫生部、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发了关于妥善解决中医医师资格问题通知的 43 号文件,当时也从来没有人给我们传达,也没有人通知我们,都不知道。我是在浏览网页时无意中看到,陕西卫生网发布的文件通知。对照文件,我自己也完全符合中医师执业资格认定条件。程序是先报名,经审核合格后,再经先理论、后临床二轮考试。及格通过后,即可获得国家执业医师资格。然而往下再看,省上规定的报名时间已经截止了 10 多天,又不免有些失望。但对这终生仅有的机会又不想轻易放弃,随即打电话问了陕西省中医研究院的老朋友郭主任,诉说了情况,托他给问一下,看现在还来得及?隔了一会儿,老郭打来电话说:考试还没有开始,报名还没有结束,底下还没有全报上来呢,还能来得及。他又告诉我,你去卫生厅,找小卢,她现在就在医师资格认定办公室工作。
小卢原来在中医研究院工作时,我就因发论文、送稿子,常去杂志社。2003 年,我又兼任过一届杂志社特约编委,改稿、送稿常去编辑部,经常和小卢来往,相识已快 10 多年了。因为报名这事已经迟了,不敢再拖,我当即去了省卫生厅。
见到了小卢,她还和以前一样,人很热情。我发现她办公室事务最近太忙,不忍心耽误她时间,就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来意。她看了我携带的有关证件、简历后说:你完全符合条件,资质没一点问题。她让我看了文件通知,最后递给我一式三份的“中医医师资格认定申请审核表”,说现在报名已经截止了,区市大部分都已经报送上来了。你把这个表填写好后,你自己跑,在所在地卫生部门,再到市卫生部门盖章后,送来交我,尽量快一些。在我告辞后准备要走时,她又叫住了我。姑娘家还是心细,她又给了我她们办公室电话号,说:万一人家不给你办,你给我打电话。当时我也没太在意,认为资质也没问题,现在文件、表格啥已都齐全,还能有啥问题呢!没想到,紧接着,在当地卫生部门,还真是遇到了大问题。
从卫生厅出来后,才 15 点整,我打的直接去了卫生局人事科,拿出了所有材料证件以及填写好的审核表,科长连看都未看,我即被告知:报名已经结束,报不成了。我赶紧说,我自己跑送,不劳驾你们。也未成。没办法,朝出走时,在过道里碰见了晁书记。他过去在我们镇政府工作时,就相互认识,然而没过深交。但我还临时抱佛脚地把我来报名的事向他说了,求他看行不?他就答应了,同我一块儿去了人事科,见到科长后说了:这个乡医说报名的事,还能报不?科长说:已经结束了。晁书记向我两手一摊:那就没办法了!
出来以后,这可咋办呀?就又给老郭打电话,求他想办法,他让我去医院找某院长,就说是他让我找的,让某院长给办。我与某院长素不相识,首次见面求人,两手空空恐怕不好,我就去大超市买了两条好烟带着。到了医院,凑巧院长下乡去了。也可能老郭同院长关系热络,院长爱人热情接待了我,问了我的情况后,她说院长一时可能还回不来。她说让她先给局里打电话问一下。打完电话后,她过来对我说:你这事可能办不成,我刚才打电话问了办公室一同志,说是刚才晁书记把你领着都没办成,你这事就是院长回来,也可能无能为力!
从医院出来,再也没办法。就给我的一个侄子打了电话,他事业有成,经常和区上领导,头头脑脑们打交道,人脉广,应该有办法。待到侄子和他朋友开车在街头约定地点与我相会时,我将审批表以及刚才院长爱人执意退回的香烟交给侄子。侄子说:你就不用管了,好了我给你打电话!
坐上返家的公交车,我心里依然不踏实,尽管侄子已找人去办了,但人托人不知啥时才能办成?要知道,我一直为什么不去求助小卢,因为我害怕小卢笑话我。资质没一点问题,她把审批表,还有一份文件通知都交给了我,而我在家乡盖个章都办不了!怕她笑话我太无能。所以就一直也不愿再麻烦她。
然而现在按规定报名已经截止 10 多天了,小卢也曾要求我尽量快些,感觉到这事也确实再耽搁不起。事到这步,心里也急,思来想去,无奈的还是厚着脸皮给小卢打了电话。小卢听我叙说了情况后,说了声:对了,我知道了,你不用管了。就挂了电话。
回到门诊部,已经人困马乏,先给在家候诊的老病人看了,才准备去休息一会儿。刚躺下,适逢老朋友、郭杜镇中医门诊部冯学敏先生满面春风地飘然而至,见面就道:就说几个月都没见面,最近忙啥呢?老冯资质也够这次医师资格认定条件。我就把今天前前后后的遭遇过程、马不停蹄地跑了一天,找人不少,事还没办成。这倒好,你看还把兄弟累得浑身都快成一摊了。从头到尾,跟讲故事一样同他讲了一遍。他听完后即说:他也不知道这事,从来没人给他通知。听我一说,他就说明天一早,去找上级主管部门。我们又天南海北地闲聊了一会儿,就相互告辞了。
刚送走老冯,电话响了,拿起一看,是小卢打来的,她告诉我,她已经给市局打了电话,让市局通知下边基层:张志刚资格符合条件,让给予报名。我听后心里一阵感动,连声说谢谢小卢。紧接着,我们村卫生所的老同事、后来调往郭杜镇计生站的雷医生来家了,说是晁书记给他打了电话,让她务必通知到人,让我明天就去卫生局办理报名手续。雷医生走了后,我赶忙就给我侄子通报了电话,得知他已经把材料交给局长了。
第二天早上,待我从局长处拿回材料去人事科时,碰见了老冯,他已报名完毕,准备打道回府。一见我面就说:“你昨晚给我说的那么复杂!这不,人家啥都没说,就给报了!”言下之意,我昨天对他讲的故事,好像是我在胡吹冒撩、吹牛皮一样!看到他一本正经的样子,我心中好笑,我也没心思和他作任何辩解,只是想和他开起了玩笑:“我老张可怜地真是踏破铁鞋难觅处,你倒好,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!烧香迟,反还早得道。”老冯则喜形于色,喜眉笑眼得如同五月的杏花满脸绽笑。
理论考试考场设在市卫校,考试这天,全省上千名应试者全都云集到这里。考试还未开始,市卫校门前,友谊路北侧人行道上已人头攒动,一拨一拨的,来往匆匆的大都是五六十岁的清一色半老子,几乎见不到年轻人。这大街上少有的景致显得特别扎眼,以致友谊路上来往的行人都不解地驻足相互打问:今天这里是干啥呢?
理论考试的试题不是很难,我早早交了卷子,就出来了。临床实践考核是在陕西中医学院附院,经过理论考试,尽管已淘汰出局了一部分考生,然因临床考试是考核考生的临床诊断、治疗操作,抽签答辩等。同时根本无法容纳全部考生,临床考试是按号分批进行的。
考完试以后,我们大家都感觉一身轻松,高兴愉快。我便同老冯、老翁、老孟等长安考生相约一块儿去饭店吃了饭,高兴地预先祝愿我们能考出好成绩。
月余后,我们相约网上查得考试结果,得知我自己以 119 高分为长安第一,我心中当时就非常欣慰:这折腾了一整,还总算没有给关心自己的老郭、小卢他(她)们和热心关注我这事的朋友们丢脸。紧接着则是老翁 117,老冯 113,我们三个高兴啊!在一起就随即以老大、老二、老三相互戏称。老翁则一脸严肃地说:到了外面,可不敢乱喊老大、老二的,小心把咱们当成终南山下来的土匪山大王给抓起来!我们都笑了。
三个月后,我如愿以偿地领回了盼望已久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执业医师资格证书,也终于成为国家通认的具有执业医师资格的中医师。